“这只是戏, 都是假的,清醒过来。”
回到剧组后,拍摄继续进行。
其实到现在,剧情已经逐渐进入了尾声, 剧情也进展到郝寅书的父亲开始逼迫郝寅书回京城, 连舟的朋友们也都劝连舟别和这些达官贵人犟了。
有人问连舟:“你看看你犟这么久, 又有什么用呢?”
少年郎坐在芳草地上,轻声道:“有用。”
“什么用?”
“随心而动, 无愧于心。”
可再相爱的两个人, 最终都会被现实打败。郝寅书的父亲以连舟前程为要挟, 逼迫郝寅书回京城考取功名。
连舟知道,郝寅书最讨厌被人胁迫。
可郝寅书为了连舟,心甘情愿背负了一切。他同意了他父亲的要求,只为了求他父亲别伤害连舟。
这个骄傲的小少爷,为了让连舟相信自己足够爱他,甚至不惜告诉别人:
“是我逼连舟和我在一起的, 下贱的人是我。”
这份爱太重了,连舟还不起。
而更让连舟绝望的, 是郝寅书的父亲——这个在他们故事里做尽坏事的男人, 几乎跪下来恳求连舟:
“我就这一个儿子,他是我们郝家的希望, 他是我们夫妻大半辈子的心血,你以为我不想让他追求自己想要的吗?可他是我们最疼的孩子, 如今却被人戳着后背骂,换做你,你能眼睁睁看着他走错路吗?你能吗?”
连舟动摇了。
他自己在郝寅书父亲的故事里,何尝又不是一个坏人呢?
可他动摇的不是对郝寅书的爱, 而是他和郝寅书在一起,这么执着的对抗着所谓的“坏蛋”,他们能得到什么?
连舟在他们常在一起的湖边坐了很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他在郝寅书离开的当日,把郝寅书拉到湖边说:
“你去了京城后,不要再回来找我了。”
郝寅书赶忙同他解释:“连舟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我回京城赶考只是暂时的向我父亲妥协,但我不会妥协一辈子的!”
连舟说:“可我不爱你了。”
他看着郝寅书的眼神从震惊到不解:“为什么……连舟……为什么?”
“因为太没劲了,本来想着玩玩而已,可到头来还要付出这么多,很累。”
“我不相信!连舟!我不相信!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连舟轻笑道:“对,我是骗你的,可我们不能在一起。”
郝寅书焦躁的转着圈:“我说了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办法去做官,我往上再爬一点,等我做了高官,就没人敢欺负我们,我们以后就……”
连舟道:“郝寅书,我不想和你再走下去了。”
郝寅书停下焦虑的脚步,颤抖着看着连舟:“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
连舟话还没说话,郝寅书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连舟!我们都反抗这么久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要放弃!”
他捏着连舟的领子愤恨道:“再坚持一下不行吗!不行吗!”
不行。
因为这是条不归路。
他们预想的很好,哪怕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连舟拿起桌上郝寅书的佩剑,拔出剑后,将剑鞘扔在草地上,刀锋对着自己,刀柄向前递给郝寅书:“来,之前我们约定过。”
郝寅书怒气冲冲的接过剑,刀尖抵在连舟胸口:“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连舟默然的看着他:“如果你恨我,你可以动手。”
郝寅书手不断颤抖,连舟静静的站在那里,与他恍若两个世界。
“连舟……”郝寅书颤声问道:“我问你最后一次,你……”
连舟突然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身体向前一送。
鲜血喷溅到雪白的刀刃上,照印出郝寅书不可置信的脸。
“不!!连舟!!!”
郝寅书松开刀柄,冲下去接住连舟落下的身体。
“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舟轻咳一声,声音中含着血气:“我死后,你就回你的京城好好待着。我……怀里……有昨夜写给你的一封信,你看完,就撕了,别带走……”
“郝寅书,我爱你。”
“但……仅此而已。”
连舟闭上了眼睛,郝寅书抖着手从他怀里寻出那封信来。
信封上三个字:
《寄君书》
【青衣皱,梨花落,起笔着墨太浓】
——昨夜我刚喝了酒,一身狼藉就睡了,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半夜,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我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外面梨花簌簌飘落。
我觉得很美,就起了几分动笔的念头,可那酒劲太大,我蘸墨落笔时,不小心落重了。浓黑的墨汁突兀的躺在宣纸上,着实算不得好看。
【酒入了喉,愁仍是愁,谁人懂】
——我想着,画不了画,那就继续喝酒去吧。我给自己倒了杯昨日剩下的酒,可却依旧消不了昨日的愁。
酒与意都上了心头,可惜注定不会有人懂。
【夜太重,月如钩,青丝乱,人消瘦】
——我顶着沉重的夜色偷跑到你房门外,接着月光看你的脸,你一头青丝散在榻上,一如既往的美好。
可你瘦了好多啊。
【如今狠心一剑闽泯断情仇,都成空】
——也就是那时我做下了这个决定,我要用我送你的那把剑,把这一切都结束。
为你,也为我自己。
【书声依旧,同窗走,割袍不过,让你懂】
【来年回首,渡口天青水悠悠】
【撑船的人已经归了梦】
——很多年后,假如你回到这里,我想这儿依旧会有朗朗书声,会有新的朝气蓬勃的孩子,坐在我们曾坐过的地方。一切都和曾经没有差别,除了你的同窗已经不在了。
我割袍断义,不过是早告诉你,别留恋我这件事。
等你走到我们一起待过许久的湖边,这儿也和曾经一样,唯一不同,就是那个替你撑船的人,已经长归于梦。
人生那么长,我不过占据了你生命短短一载,你会认识新的人,也会爱上新的人。
你以后会有高官厚禄、娇妻美妾,会父慈子孝、平安顺遂。
这是我最后,想说的话。
连舟,敬上。
顾折风已经完全被崔欧宁带入了戏里,他泣不成声地捏着被溅上血迹的信封,看着崔欧宁苍白的脸,仿佛真的已经死了一般。
一时间曾经的崔欧宁冰冷的尸体冲进顾折风脑中,顾折风心脏抽搐般疼了起来,竟开始分不清自己是郝寅书还是顾折风,所以话语都被堵在了止不住的眼泪里。
什么东西拉扯着他往黑暗里不断跌去,他手捏着崔欧宁的肩膀,竟生出了几分拔出崔欧宁胸口的剑,刺进自己胸口的念头。
没人发现顾折风的异样,场外无数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用纸巾擦起了眼泪——他们甚至没有空去感叹顾折风和崔欧宁过分精湛的演技,因为他们已经完全忘了他们是在演戏,完全忘了白色的反光板,忘了高举的收音话筒,忘了旁边无数的摄影机,仿佛此刻他们正置身那个场景里,感受着这对苦命爱人的生离死别。
崔欧宁本来该“死”了的。
情绪越是浓厚的剧,他入戏就越深,在拍摄这段戏之前,他就预料到自己有多难从戏里脱身了。
果不其然,他沉入了戏中。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崔欧宁双眼紧闭着,呼吸保持最浅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就像“死”了一样,他本来就该保持着这个样子,直到陈宏波喊“cut!”。
那时他也不会出戏,但他会条件反射的进入另一个状态——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状态。
可今天真的很不一样,说哪里不一样,崔欧宁也说不上来,只是当他感受到肩膀上越来越重的力量时,有什么东西催促着他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一大颗眼泪落在他的唇边,顺着他的唇缝渗入他的唇间。
好咸。
本来不该睁开眼睛的崔欧宁,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顾折风哭的悲恸不已,眼泪几乎糊满了整张俊秀的脸。
而如湖泊一般盛满泪水的眼眶,此刻里面是挣扎不脱的痛苦与哀泣。
崔欧宁半睁着眼睛,突然就落入那其中。
这过于相似的场景,让顾折风触景伤情,顾折风在那一瞬间同他一样,陷入其中了。
陈宏波见崔欧宁睁开了眼睛,这才反应了过来这段戏已经该结束了,他抹了把眼泪正要喊cut,却见崔欧宁突然用手撑着地面,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而同时,他吻住了顾折风。
他蹭着顾折风的唇,用只用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这只是戏,都是假的,清醒过来。”
“顾折风。”
顾折风的瞳孔微微颤抖,里面遮蔽的阴霾慢慢散去,露出他棕黑色的漂亮瞳孔来。
崔欧宁在分开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既然选择了在一起,好好活着才能解决一切问题,死没有任何用处。”
顾折风眨眨眼睛,最后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了出来,他的眸子重新恢复干净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