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庆军住得太近,没有地方跑。他哪有钱,他所剩无几的家底都花在了打官司上,兜跟脸一样干净。
“霍庆军不配合的态度惹毛了他们,他被他们撬过锁,还被他们堵在小区附近打过。不过程立新再三说,他打了霍庆军以后就再也没找过霍庆军的麻烦了。当时刘鑫程死亡的消息上了新闻,他从刘晨的实时推送里看到之后,怕我们调查他,所以一直待在家里,”朴蔺放下水杯,“但是珏发现他说谎了,他和堤坝小区那个朋友先后几次出现在麻将馆,都是夜里。两个人的赌瘾很大,在网上也赌。”
姜敛把今早的调查结果看完了,他沉默少顷,没有讲话。
“最后一点,你在通导器里让我们检查历建华门口的自行车,我们在上面发现了程立新的指纹,并且自行车上吊着的旧球鞋,跟程立新的鞋码一样。”
朴蔺知道姜敛为什么沉默。姜敛很信任那位神秘的侧写师,过去姜敛参与的案子里都有侧写师的身影,一些调查范围都由侧写师提供。朴蔺觉得对方的信息定位很准,准到有些神化了,这反而让他产生了不信任感。
人是会犯错的动物,再厉害的人都会犯错,尤其是侧写师这个职业,经验有时候对他们而言反而是种干扰。
“你可以把这些跟侧写师谈谈,”朴蔺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就算最终证明他的推测方向是错的,也让他别灰心。根据他以前的正确率,我还是相信他的某些判断。”
“霍庆军的全家福呢,”姜敛忽然问,“程立新的指纹对得上吗?”
“那个啊,”朴蔺说,“那个对不上,全家福上的指纹不是程立新的。”
“再问问他细节,”姜敛看着玻璃内的程立新,想起晏君寻的那些推测,“最好问清楚自行车是不是他的。”
* * *
苏鹤亭有点想挂电话,他提供的信息出了错。不过被对方耍的感觉还行,他不太难过,反正被耍的又不止他一个人。
“打电话报警,”晏君寻钻出时山延的臂下,从玻璃碎片里捡起自己的钢棍,“这辆车是他盗用的。”
“你确定?”苏鹤亭怀疑地说,“你把一辆私家车撞成了这样,督察局会替你赔钱吗?”他心有余悸地停顿了下,小声说,“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注销系统监控的视频,这样谁都不知道是你干的。免费噢。”
“做了坏事就要负责,”时山延抽出插在车内的笔,挑了张纸条,翻过去,在空白的地方写,“赔偿电话请拨打——”
他把苏鹤亭的ID编号写了上去。
“你妈的,”苏鹤亭说,“你们再也别想我帮忙。”
“帮什么,”晏君寻火药味十足地嘲讽,“倒忙吗?”
“拜托各位大哥,我又不是故意的,”苏鹤亭关掉自己的光屏,“我怀疑对方知道我的追踪习惯,而且看过我的资料,你们没感觉吗?”
“也许你只是技术有限。”时山延玩味地说。
苏鹤亭竟然沉默了,他倒在自己的椅子里,仰身想了一会儿,说:“他挺了解系统的,会一些不错的伪装手段。”他犹豫地问晏君寻,“你觉得阿尔忒弥斯有私生子吗?我的意思是,系统会搞劈腿这套吗?”
第24章 清晰
回答苏鹤亭的是通话忙音,他又打过去,说:“好吧,那看来没有。或者你曾经有什么兄弟吗?”
回答苏鹤亭的还是通话忙音。他坚持不懈,再次打过去,在对面接通的那一刻飞快地说:“好的他是个跟你无关的神经病他就是有病虽然他脑子还挺好使的你们打算玩什么游戏能给我详细说一说吗我不参与就是好奇。”
晏君寻没有理他,而是回头看了眼报废的私家车,那个歪头的毛绒玩具还坐在里面,像是被遗弃在了这片钢铁灌丛。一个无辜的人被卷进了神经病的游戏,成为操纵者兜里的一堆血肉。
对方想告诉晏君寻,游戏就得这么玩。
这个疯子让晏君寻感觉熟悉,那微妙的熟悉感让他像是在照镜子。他不想跟任何人谈,他觉得自己跟这个疯子见过面。晏君寻不相信疯子说的每一句话。
这人在刻意地挑衅,他想要激怒晏君寻。他的思路——晏君寻站在满地玻璃碎片里想,这个疯子的思路跑得同样很快。苏鹤亭的直觉没出错,这个人了解系统,他懂晏君寻的计算方式。然而他太迫不及待了,不论是那个小丑还是这次的录音,他都恨不得把自己对晏君寻的了解写到脸上。
我知道怎么做你会生气,快点生气吧。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像期待中的那样再拿起你的钢棍,把对自己的信任都砸烂。毁灭前先陷入疯狂,这比直接死亡更加有趣。
晏君寻把钢棍塞回座位底下。他喜欢把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他坐回车内,打开冷气,用眼神示意时山延上车。
“我大哥在叫我。”时山延放弃了抽一根烟的想法,他因为束缚锁的缘故,只能单手插兜。他低头轻踢开脚边的玻璃碎片,对苏鹤亭笑道:“你看他多棒,对自己的情绪掌控是一流的,就像事先输入的数据,到这里该爆发一下,他就爆发一下,爆发完了又归于平静。”他抬头时眼睛被阳光照耀,可是他不躲避,只是稍微眯起一点,“他可比你咋咋呼呼的样子可爱一万倍……但是我更希望他对我生气,而不是把情绪浪费在一只下水道的耗子身上。”
“我猜他压根儿没注意到你,你在他眼里就是个报警器,随时会让他看到红灯警告。”苏鹤亭和时山延不是一款变态,但他很懂时山延的兴趣,“我甚至怀疑傅承辉是故意的,他用晏君寻吸引你,好让你安分点,别再像头狮子似的站在顶峰耀武扬威。”
“那我很满意,”时山延声音逐渐沉下去,“如果没人干扰的话。”
* * *
晏君寻的发梢有点汗水,这让他看向时山延的眼睛更加水亮。整个人就像刚浸泡过凉水的白樱桃,薄皮莹润,掐一下就能留下痕迹。他的身体有点娇气,不太能经受冷热袭击,稍微猛烈一点的阳光就会让他流汗。
晏君寻的身体比晏君寻更加坦诚。它在时山延眼里可怜兮兮的,承载着个刺球似的灵魂,都快要被挤坏了。
时山延在车外挂掉了苏鹤亭的电话,他坐进来,在系安全带的时候问:“接下来去哪儿呢?”
晏君寻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回头,看着前方,过了半晌说:“我想要通导器。”
时山延递过去,在晏君寻拿时却没松手。时山延的指尖几乎跟晏君寻的指尖挨在了一起,但那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普通地、随意地在递东西罢了。
晏君寻的手指没有瑟缩,这让时山延感觉很好,但他必须按捺住得寸进尺的欲望,以免自己下一秒就握着晏君寻的手腕。
“不好意思,”时山延看着晏君寻,手指稍松,“你要跟姜敛通话吗?”
“姜敛知道案子的详细情况。”晏君寻拿过通导器,上面还残留着时山延的温度,这让晏君寻有点不习惯,但他没有表露。
这个疯子,晏君寻打算就这么称呼对方。这个疯子用霍庆军做开场白,他想告诉晏君寻,自己有操纵黑白的能力。他指定了被害人,还指定了凶手,就像在玩提线木偶,毫无负罪感地搅乱别人的生活。晏君寻终于明白这个案子始终存在的违和感在哪里了,它把凶手突显得如此明显,就是为了让晏君寻“看”得一清二楚。
“让我想想,”晏君寻把通导器扔到手边,看向时山延,“让我想想你在我身边都说过什么。你理解他的动机,很早就发现这案子里还有疯子的参与,”他盯着时山延,咬重字眼,“对吧。”
“那你得好好想想了,”时山延拿起侧旁的水瓶,自然地问,“我可以喝吗?”
他问得多纯粹啊,仿佛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大哥哥。
“别问我,”晏君寻剥开他的伪装,“你根本就没打算把它原样放回去。”
时山延拧开瓶盖,在喝前的那一秒用目光擦过晏君寻的嘴唇,只是一秒,但足够了。他开心地说:“你真了解我。”
时山延的喉结在晏君寻的注视里滑动,吞咽的声音不算大,可是晏君寻听得很清楚。他不是故意想太多的,只是这声音就贴在他耳边,那种感觉就像——
时山延的声音很性感。
“喜欢上新闻,喜欢被瞄准,”晏君寻挪开目光,即便他没什么表情,却仍然有点仓皇的意味,“你当时是在说疯子。”
“并不,”时山延捏着水瓶,想了想,“当我使用‘我’做主语的时候,就是在表白自己。你真的觉得他喜欢上新闻吗?”
隧道那头的货车开始行驶,鸣笛声逐渐靠近。晏君寻不得不趴下身,把脸都埋进双臂间,贴着方向盘。
安静点。
晏君寻想,疯子不喜欢上新闻。对,他不喜欢。他到目前为止更喜欢操纵别人,站在幕后让他更有成就感。
“一个长期经历性暴力和精神暴力的女人,”时山延的语速很慢,沿着晏君寻的耳廓往里进,咬词都有点温柔,“她要有非比寻常的勇气才能反抗。谁引导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你喜欢琢磨那些细节,不如现在把它们拨开,用你擅长的方式,想一想这个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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