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莲沉默地看了会儿运输车,它们像蚂蚁一样在地上爬。她说:“你再打十份工也养不起他。”
杨钰每天都跟陈秀莲倒苦水。他儿子年初还跑了几趟焦炭运输车,入夏以后彻底不干了,成天躺在家里打游戏,饿了就喊妈,老婆要生的时候在家里疼得要晕过去了,他也在游戏前面坐得住。
“我这命可太苦了,老公短命鬼,儿子讨债鬼,五十多岁了还在给人家清理马桶。”杨钰越说越委屈,仓促地用手擦了下眼睛,“平时讲他几句还嫌烦,挑三拣四的。他媳妇儿也不敢说话,附和几句都要挨打。”
“你儿媳妇不是才生吗?”
“哎哟他喝上头了哪管这些,”杨钰眼角的鱼尾纹里夹着点没擦干净的灰尘,她吸着鼻子,“我晚上都让他媳妇儿跟我睡。”
陈秀莲不吭声。
过了会儿,杨钰起身说:“我看普利小区那案子怪吓人的,幸好咱们没过去干过活儿,也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能抓住。今天督察局到准点清洁查人查出勤表,耽误了好久,我那头的活儿还没干完。现在过去收拾一下,你等会儿我,咱们一起走啊。”
陈秀莲点了头,目送杨钰走远。黄昏时的室内休息区没什么人,这会儿司机都要守在外面跟过磅室的记录员算焦炭运输的来回次数,她吃饭前就算过了。
陈秀莲点开自己的光屏,页面停在刘晨的实时推送新闻上。
刘晨时刻跟踪督察局的调查进度,姜敛跟他没谈妥,他今天专门在主页上批评督察局的态度,底下的留言都很激动。陈秀莲不想看,她切进刘晨的粉丝聊天室,这里正在热议案情。
五月的雪:【案子会破的】
摆渡船:【??你有什么内部消息?】
五月的雪:【督察局有侧写高人,专门做这个案子】
新锐媒体人刘晨:【哦,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就是暂时无人透露这位高人的姓名。你知道吗?我可以付钱。】
五月的雪没讲话,他似乎在考虑利害得失,几分钟后输入:【有点来历,不太敢在这里说。刘记见面吗?我可以免费提供给你】
刘晨没回答,应该是私聊了。
陈秀莲从不在这里讲话,她不怎么爱跟陌生人聊天,那是她丈夫爱做的事情。她也不关心督察局的高人是谁,她只想听听叫好声。
“操你妈,”陈秀莲的耳边又响起丈夫何志国的声音,他像是贴着陈秀莲的耳朵喊,“你惹上事了!等着被抓吧你!”
陈秀莲抿紧嘴唇。
“赶紧把狗都弄死,家里全是臭味,差点熏死老子!”何志国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在陈秀莲脸上了,“早他妈跟你说了扔锅炉里去,非要喂狗!”
“闭嘴,”陈秀莲面容略显狰狞,低低地重复着,“你他妈给我闭嘴!”
她的影子在地上孤零零的。
第11章 兴趣
姜敛提着纸袋进入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有晏君寻和时山延。他跟晏君寻打招呼,看见时山延正在欣赏他养在玻璃墙里的虚拟蔷薇。
“据说是光桐区的新品种,”姜敛转过椅子,坐下来,“要是你也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帮你向他们要一盆。”
时山延无聊地敲着玻璃壁,说:“我养在马桶里吗?”
“那也……行。”姜敛咳嗽两声,主动略过这个话题。他看向晏君寻:“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有。”
晏君寻咬着棒棒糖的细棍,说:“你没有找到人。”
“是的,”姜敛把纸袋内的装在密封袋里隔绝触碰的全家福放到了桌面上,“这张照片上确实有除霍庆军本人以外的指纹,但是搜索区域数据库后,没有找到相应的匹配对象。我们接着对比了普利小区的出入记录,还有相关企业的职员数据,都没有能和它对得上的人。实际上,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这就是凶手的指纹。”
停泊区的居住数据库是近几年在督察局的倡导下才开始建立的,以前区域内藏了很多钢铁加工的小厂子,为了不被查到,都会有意识地躲避信息录入,所以信息收录一直不完整。
“但是她既然有车,就一定会在某些地方留下痕迹。”姜敛推了下眼镜,“你觉得她会在哪里分尸?”
“家附近,”晏君寻把棒棒糖棍扔进垃圾桶,“或者就在家里。”
“那她要有房子,”姜敛想了想,“还得是独居。”
“怎样算是独居呢?”时山延近距离观察着蔷薇花,没有回头看他们,并伸出双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人算同居吗?”
“单独居住。”姜敛想拿晏君寻举例子,又想起胖达,随即把话咽了回去。他继续说:“你在霍庆军家里有什么收获?”
“一个准备自学法律的数学老师。”晏君寻不想回忆那个房间,但是他看到了桌面上的照片。
照片很旧,四角泛黄。照片上的霍庆军没有资料里那么削瘦,他抱着几岁大的儿子,搭着妻子的肩膀,坐在草坪上,对镜头笑得很满足。
他们当时正在野餐,也许是什么纪念日,霍庆军专门请了摄影师拍照。摄影师拍得不错,他们看起来幸福美满,简直可以当作美好家庭的宣传照。
“你们通知他妻子了吗?”
“霍庆军的吗?”姜敛把目光挪向全家福,“……联系不到人。”
晏君寻看着全家福神游天外,他不想让自己太过注意这张照片,可是他又不得不由这张照片开始联想。
凶手跟霍庆军搭讪的时候看过照片,她摘下手套,把照片举到眼前看。霍庆军应该很高兴,终于有人能和他聊天了,哪怕是个陌生人。
她觉察到什么了吗?一个可怜男人的申诉。霍庆军看起来那么落魄,即便他很努力地在整理自己的生活,可是他从内部散发着霉味,那是遮掩不住的沧桑。
凶手把照片还给霍庆军,她重新打量着他,用探寻的眼神。她从照片上看不到幸福,她只认识刘晨新闻里描述的那个霍庆军。
她一定很享受这个过程,这让她感觉像是在统治一个神秘又狭小的王国。她自由地选定处决对象,再向他们施刑,刘晨的新闻就是她的备选名单。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姜敛观察着晏君寻的表情,他在说话的空隙里看了眼时山延,时山延也在注视着晏君寻。姜敛放轻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有攻击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作案有计划性,从锁定目标到接近目标,她都有计划。被害人剩余的尸体很难处理,尤其是现在,如果她放着不管,超过二十四小时后蝇蛆就会孵化。她平时还要工作,这是她每次都在周五动手的原因,这样她才有时间解决尸体的问题。我怀疑刘鑫程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晏君寻靠近桌子,眼睛很亮。
“她把刘鑫程处理得很干净不是吗?你们到现在都找不到尸体的剩余部分,可见她有经验。她很固执,坚持用同一种办法来处决被害人。她觉得刘晨的报道就是真相,这是她认定的事情。刘晨这几天在自己的主页里是怎么说的?他说这是仇杀,是报应。他的言辞给了凶手回应,凶手期待的就是这个。你明白吗?刘晨对这些被害人的跟踪报道让她感到不满。她经历过性侵,她不想让这些人活着,她要他们死,这才是她认可的结局。如果我们这个月找不到她,她下个月还会继续。”
“如果她杀掉了暴力她的对象,”姜敛问,“那她为什么还要继续?”
“因为痛苦没有停止,”晏君寻盯着姜敛,“她没有从中解脱。你没看到吗?她只敢在别人家里强调自己的存在。”
时山延轻快地敲打着玻璃,像是在鼓掌。他敏锐的嗅觉让他在所有事情里都能领先一步,但晏君寻也很快不是吗?阿尔忒弥斯是个了不起的系统老师,它教出了最有意思的学生。
晏君寻是个漂亮的小孩,从内到外。
然而时山延不喜欢别人的系统,就像他不喜欢玻璃墙内这盆被姜敛裁剪过的蔷薇花。他热衷于自己调教,哪怕可能被扎破手指。
傅承辉为时山延挑选了一个好搭档,比起案子,时山延对晏君寻更感兴趣。只要时山延感兴趣,他就不会为了刺激去找其他人的麻烦。
多棒。
时山延想。
我很乖的。
第12章 天才
晏君寻不经常来督察局,他讨厌这里的氛围,还有这里的人形形色色的目光。他跟他们理解的那种人不一样,他既没有热血也没有冲劲,每次来到督察局都像是没睡醒。他不许姜敛在这里提他的名字,也认为自己没有给姜敛提供过多少帮助。
姜敛对外称晏君寻是心理侧写师,但他们都明白,晏君寻表现得并不像是心理侧写师。时山延有句话一针见血:晏君寻很能和凶手共情。现场的细节在晏君寻脑子里像蛛网般钩织,他时常沿着一根线去想象。
“你能理解吗?”姜敛趁着晏君寻去卫生间的空当,在办公室对时山延说,“他的思维跑得太快,经常让人追不上。这样很像考试的时候,大家明明拿着同一张卷子,可是他不仅答得很正确,而且答得很快,快到一定程度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看过正确答案,还是带详解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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