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他牵着何弈过了桥,走向老旧孤儿院的后门,似乎有些感慨:“这地方还有人呢……”
早些年这种违规经营的“孤儿院”“收容所”在乡野间很常见,多半就是一个院子几间平房,收一笔钱,给被送到这里来的孩子一口饭吃,打着孤儿院的名号接受资助,生活条件当然不可能好——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就更遑论教育。
迟扬没有带他进去,在距离后门几步的地方停下来,却还是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潮湿腐臭味,杂着泥土的腥臭,从锈迹斑驳的铁栏杆间溢出。
“我还从这儿逃跑过,”迟扬指了指那扇后门,嘴角挂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沉重得让人心疼,“被抓回去了,一顿打,绑着手杀鸡儆猴……我咬掉了那院长胳膊上一块肉,就为这个,他们还饿了我三天。”
何弈克制地轻轻抽了口气,抬头看他,牵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了。
“我也不知道带你来这儿干嘛,大老远的,过来还受罪,”迟扬顿了顿,又说,“就是按理说,该带你见家长的……”
可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值得回看的童年归宿,前二十年的记忆里最珍贵的就是遇到你——在这里遇到的。
这里风景不好,缠绕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铁锈味道,连天色都是阴沉的。
迟扬看着栏杆斑驳的铁门,还有铁门那一头熟悉又陌生的老旧平房,轻声说:“我想带你来看看这里,这是差一点杀死我的地方,也是你救了我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魔法
这个季节天黑早,乡野间不比市区,没有连夜彻亮的灯火楼房,五点过半,天色暗下便是暗下了。
“末班车是六点,”迟扬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刻表,说,“还得等一会儿……冷不冷?”
他的小男朋友裹在宽大的羽绒衣里,戴上了蓬松的兜帽,拉起荞麦色的围巾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墨玉似的眼睛,坐在旧车站年久失修的长椅上——只有半截,另外半截上堆着石材,不知是用于施工还是从前留下的。
何弈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回去之后呢?”
“什么回去之后……”
“不是约会吗,”他似乎笑了一下,“上次你说的,十点之前回家都不叫约会。”
那不是赶上你生日得拖延时间吗。迟扬也无意解释,不动声色地站到风口,替他挡风,一边将错就错道:“坐车回去就八点多了,你要是不晕车不难受的话,去商场待会儿吃个晚饭也行。”
带何弈出门就这一点好,特别好伺候,也不用费心规划行程,带他去哪里都不介意——甚至坐两个小时公交车来这里看一眼破孤儿院,再坐两个小时原路返回,这么不像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他都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好像只要能和对方待在一起,去哪里干什么他都无所谓。
“哥哥,”迟扬略微弯下腰来,靠近他,没头没尾地问道,“以后要是毕业了,我没法儿这么每天陪着你了,可怎么办?”
话语间带着和何弈说话时候惯常的笑意,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考量。何弈闻言一愣,眼神复杂地抬头看向他。
这个问题他想过——不仅想过,还得出过某个答案,只是没想到会从迟扬嘴里问出来,也不确定他能想到的答案是否有价值,会不会太逾矩。
“……那你以后想去哪里?”他斟酌片刻,选了个较为委婉的问法。
如果回答是,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唯一的方向是陪在你身边,一同去往你选择的方向——这会不会太理想也太幼稚了。
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迟扬伸出手,隔着柔软的羽绒兜帽摸了摸何弈的头,漫不经心地把问题抛回给他:“你想去哪儿?”
“z大。”
何弈的回答倒是不出所料——全国知名的学校,留在省内,对他来说也不算难考,而且理工类专业评级优秀,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似乎也还行,不算太难。
见对方没有回答,何弈委婉地清了清嗓子,又补上一句:“……z大在大学城,附近也有不少……嗯,不用太高的分数就能上的学校。”
不过以迟扬现在全科加起来不过百的分数,大概连这些学校都考不上——不,自信一点,把“大概”两个字去掉。
“我猜你现在在想,这些学校我八成也考不上,但是大学城里能打工的地方不少,说不定我还能去你未来的学校边上找份工作……”迟扬笑了一下,“其实也不用打工,我那亲爹的遗愿是让我衣食无忧到老,半辈子的财产都留给我了,我要是想,真去z大边上买套房当陪读也不是不行……”
何弈似乎想反驳,又不想开口打断他,只能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
“但是哥哥……”这人却有意卖关子。
“嗯?”
“别这么想,”迟扬看着他,说,“**上陪着你是没用的,得在精神上与你同行。”
这么文绉绉的话,如果换了何弈来说大概毫无违和感,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匹灰狼穿上西服打了领带,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混进人类社会,去咖啡厅要一杯卡布奇诺一样,哪里都怪异。
何弈却没有注意这个——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想说又怕对方难堪,不知该怎么开口的话,原来迟扬已经知道了。
还这么恰到好处地说出来,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呢,”穿上西装的灰狼还在侃侃而谈,玩笑似的语气下藏着认真,“你得说,想让我也考上z大,这样才能真的一直陪着你,不会越走越劈叉……”
“可是只剩一个学期了,你……”
他说不出“我觉得你考不上”一类的话,只能委婉地停下来,移开视线,看向迟扬身后偶尔闪灭的老旧路灯。
下一秒他听见对方轻轻笑了一声——迟扬弯下腰,牵过他的手,在何弈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将那只手摆成个只伸出拇指和食指、玩具手枪似的姿势,拉到身前煞有介事地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其实你不知道,你会魔法的,”他轻轻摩挲着何弈白净好看的手,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诱哄,“只要你说,想让我考z大,给我半年我就能考上。”
明明是玩笑似的语气,说着最不正经的话,那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却没由来地让人心动。迟扬弯下腰来看着他,眼底晃动着某种意味深长的认真,像是许下了最为郑重其事的承诺,只要何弈点头,就会竭尽全力去付诸现实。
少年人眼神纯粹又热忱,身后是大片延伸开去的夜空和旷野,星子晃动,流云缓行。
——然后何弈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没有见过对方竭尽全力的样子。
“念咒语吧,”迟扬轻声提醒他,语气里满是哄孩子似的、煞有介事的纵容,“小魔法师。”
即使是这样冬天的傍晚,他的手心也是温热的。
何弈闭上眼——他其实不知道会不会魔法和让迟扬上z大有什么关系、咒语和比一个手枪的姿势又有什么关系,甚至他学理科出身,并不相信所谓“魔法”这一说,也清楚地知道迟扬在开玩笑。
然而指尖抵上对方胸口的时候,少年坚定又炽热的心跳一下一下传过来——他就相信了。
“好,”他闭着眼,比起“念咒语”更像是在许愿,语气虔诚,“那你要考上z大……”
要好好学习。
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末班车也不太准时,晚了五分钟才悠悠驶来。也许是车上还没有乘客的缘故,暖气没有白天那么咄咄逼人,车厢里的味道也比白天要正常得多。
一路上都没什么乘客,司机甚至很少靠站停车,山路还是颠簸,但比起白天来已经好了太多——至少何弈已经能保持平常的坐姿,不会因为头晕不得不低下头,像个迷失方向的小鹌鹑。
迟扬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换来小鹌鹑不明所以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迟扬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哥哥,你太可爱了。”
何弈对他这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蹦出一句的**已经接受良好,略显敷衍地点了点头:“迟扬……”
“嗯?”
“我想过了,你最近一次考试的总分是一百三十五分,上次期末考……”他显然是不相信什么魔法创造奇迹的,还是从最基础的问题入手,条分缕析地说,“如果要考上z大,至少要考到六百八十分,也就是……”
迟扬:“……”
他其实挺想告诉何弈,那一百三十几分里得有一百分是他“单选多选全写c,判断都打勾,作文填满格子”这么凑出来的,剩下的三十分大概是他写了几道简单的数学题,改卷老师实在看不过去,为了让他过个安生年,塞给他的步骤分。
至于剩下的题,交卷的时候他似乎都空着。
对着没学过也毫无头绪的题发呆,困极了还不能趴下睡,只能硬捱到考试结束……这种差生限定的痛苦就算他说了,何弈大概也无法理解。
“你就当我得从零分开始吧,”他只能这么简单揭过,在何弈的注视下有些无奈地坐直了,接受班长的教育,“然后呢,六百八怎么考,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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