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还能隐约听见楼下传来的细碎响动——也许是他的错觉,也可能迟扬确实拿出杯子,倒了热水。
手机震了一下,大概是迟扬回了消息,可能是“好”,或者“乖”。平常浑里浑气恨不能每句话都占他个便宜的人,这时候反倒不欺负他了。
这样就很好了。他想,刚才怎么会想要长眠不醒呢。
他怎么舍得呢。
其实也只过了几分钟,他却不知为何又有些怀念起迟扬的体温来——对方拥抱他的方式和摸他头发的亲昵动作,明明也算不上多亲密,却出奇地让人满足。
也许是病了吧,体温偏高,体感温度低,嫌冷又趋暖。
他有些迷糊了,下一秒又隐约感觉到有人碰他的额头,很快清醒过来,睁眼对上的便是迟扬的视线。
这个人倒也没有他说得那么不会照顾人,至少还知道替他拧一条冷毛巾,动作轻缓的敷在额头上。
“水,”迟扬没让他伸手,把人扶坐起来便就着自己的手喂了两口,“那个药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啊?”
“饭前半小时饭后两小时……”
迟扬挑眉,嘀咕道:“记得还挺清楚。”
“嗯,经常吃,”何弈又低头喝了一口,示意自己够了,又躺回松软的靠枕堆里,“……也不是,小时候生病会吃,不想麻烦阿姨,怕弄混时间就写下来,后来记住了。”
他的嗓子其实疼得不轻,这时候说话也有些艰难,迟扬看着都怕他上不来气,连忙拍拍他的头顶表示自己知道了,也不是很好奇。
“那等吃了药再吃饭吧,”他说,“有粥,楼下买的,我记得电视剧里那些男主角病了女生都给他们送粥……”
也不是——何弈想,他从前感冒的时候做饭阿姨会来照顾,应该喝过粥,但也不至于每一次都是粥。
不过他对吃穿向来没有要求,这时候给他一碗重油重辣的馄饨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也不觉得喝粥有什么问题。
迟扬的重点似乎不在这里,他迟疑片刻,还是补上一句:“我也挺想自己弄的,就是时间来不及,我也不太了解这些慢工细活的东西……”
“没关系,我都可以,”何弈轻声道,“什么都可以,不用麻烦……”
话音未落,他似乎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怎么了?”
“没什么,”迟扬笑着说,“就是觉得吧,你好像又变回我刚开始认识那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鹌鹑
“没什么,”迟扬笑着说,“就是觉得吧,你好像又变回我刚开始认识那样了。”
没有躲在教学楼后抽烟,也不知逃课为何物,永远都是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却又教养极佳,永远与人保持着礼貌舒适的社交距离。
就仿佛越过乌烟瘴气的面具,他的灵魂还是温和干净、一尘不染的。
何弈大概没有听懂,偏了偏头看向他,表示疑惑,迟扬却没有给他追问下去的机会,摸出手机接起电话——送药的快递员到门口了。
“我出去拿药,”迟扬说,“自己躺一会,别睡着了。”
何弈点点头:“好……”
又是这样,明明答应了,还克制地抬眼看他,想说话又不肯说出来。迟扬被他看得心软,弯下腰来跟他对视:“还有什么事?”
他倒是想借此机会惯出何弈一点脾气来,但被那含着湿气的眼神一扫,什么算盘都原地崩散了。
他听见何弈说,没什么。
哦,行吧,那就是还想抱一下的意思。迟扬认命般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继续哄:“真没什么?”
“快去吧,快递员在等你……”何弈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最终还是贴上来,双手搂了搂他的后背,“这次真的没什么了。”
迟扬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以后想要什么可以试试说出来,”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别人谈恋爱的时候可会无理取闹了,你怎么也不争取一下合理权益。”
何弈说的没有错,至少在生病照顾自己这件事上,他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并且不需要迟扬在一旁碍手碍脚。
比如并不劳烦他做饭喂饭,短暂睡过一觉能自己起来之后何弈就去了趟厨房,凭借精确的记忆烧水淘米,煮了一锅足够吃到明早的粥。
再比如吃药,对于每六小时吃一次的药片,他能在凌晨两点用振动模式叫醒自己,轻手轻脚地倒水吃药,并且不打扰到迟扬——这人把床让给他了,自己歪在电竞椅上凑合。
在他试图凭直觉试探对方体温的时候,何弈还会顶着毛巾,平静而略带鄙夷地看他一眼,又碍于教养不能说什么,只好问一句:“怎么样?”
迟扬:“……”
“375左右,”何弈继续道,“我觉得还可以,不是很难受,吃了药明早就会退烧了。”
迟扬不太信邪,拿过温度计对着他耳蜗“滴”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似乎咽回了一句粗口。
显示器上的数字明明白白,374。
何弈权当没看见,问道:“你和老师请了多久的假?”
“不知道,”迟扬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摸了摸鼻子,“……我当时跟她说,在校门口捡到个病倒的小班长,顺路带回来了。”
“那她怎么也不……”何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想问班主任怎么也不联系自己,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低下了头。
“嗯,她没有你号码,打也是打给你父母了。”
这种情况下联系父母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不用说也知道了。
迟扬看他低头,以为他心情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脖颈——这是个极具安抚意味的动作,何弈似乎很喜欢,即便不说出来,也会无意识地松出口气,放松地贴近他。
何弈却出乎意料地没什么情绪,至少在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黑而澄澈,目光是温和的。
“我和你说过我父母的事吗。”
他的语气其实没有询问的意思,迟扬也就不接话,静静地等着他说。
“也不是什么多有趣的故事——至少比起境遇起伏,更多的是个人天性使然,”他说得很晦涩,像是在背诵自己的日记那样,说到一半又抬头看了迟扬一眼,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但我还是想讲给你听听……”
他等了太久,太想要一个可供倾诉的出口了。
迟扬听着他发哑的嗓音有些顾虑,却还是心领神会,没有阻止:“你说,我听着。
“嗯……我父亲是一个典型的伪君子,”何弈点点头,语速很慢,似乎在斟酌措辞,“他有钱,家境不错,受过良好的教育,年轻时大概很有魅力……”
“而我母亲,怎么说呢,她长得很漂亮,曾经是小有名气的伴舞演员,退隐前还得过等级很高的奖……但她并没有什么野心,在遇见我父亲之后,也就是二十五岁那年,他们热恋结婚,她随之选择了退隐,成为全职太太。”
何弈说话的时候不徐不疾,有种让人不自觉静下心来听他叙述的魔力,这番话也文气而条理清晰,写下来放进自传体回忆录里都无可厚非。
迟扬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后颈,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接着说吧。
何弈清了清嗓子,感冒带来的咽痛还未减轻,他却执意想说完这些,仿佛这个口子历经纠结才打开来,不抓紧时机就又要闭上了那样。
“……她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会是她噩梦的开始,”他轻声说,“她选择的终身伴侣,有严重的酗酒和家暴倾向,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文质彬彬——哦,他叫何彬,是不是很讽刺。”
他似乎笑了一下,笑意隐进话尾的叹息里,是极苦涩的嘲讽。
“从我记事起,见过最多的就是他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找我母亲的麻烦,然后打她……抓着她的头发按进洗碗池里,踢打她的小腹,甚至撕开她缠上的纱布咬她的伤口——他打出来的伤口。”
“那太频繁了,我甚至一度以为,那就是他们表达感情的方法,”何弈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是嫌自己天真,又好像还有些别的情绪,“……因为他在施暴的时候,也会说些甜言蜜语。”
——他会捧起对方破皮的脸,撕咬她嘴角的伤口,一边含混而毫不避讳地当着小何弈的面,说那些缠绵的、好梦似的情话。
“我母亲……她依赖我父亲的家产,起初还能忍受些小打小闹的暴力行为,也许也把这当做情趣了,”他苦笑道,“但后来……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施暴者变本加厉,等到她被打得走不出家门的时候,不能跳舞,她也彻底失去了赖以谋生的资本。”
“她的娘家不接受她,我父亲那边的亲戚觉得他们不门当户对,她是靠姿色上位,也很看不起她……其实也对,他们当初会在一起,和她长得漂亮也有很大的关系。”
类似的话早在从前某一天的天台上,他已经暗示过了。
迟扬听他说话的嗓音越来越哑,隐隐又干咳起来的意思,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如果这真是你爸他……表达喜欢的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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