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懂了……”
秦北辰将脚移开。
那男生连滚带爬,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然后秦北辰看向唐晋,像是在等候他发表意见。
唐晋脑子里有很多念头,可他注意到,秦北辰捏过那男生脖子的左手,垂在身侧,但是离身体十几厘米远,像是秦北辰不愿意这只被污染了的手碰到自己。
唐晋下意识拧开手里的纯净水瓶子,抓着秦北辰的左手手腕,把他的手抬起来,想了想,拉着秦北辰往草坪里走了两步,然后用水冲洗秦北辰的左手,倒空了一瓶水。
他把空瓶子塞到秦北辰的右手里,从秦北辰的裤口袋里找出纸巾,把秦北辰的左手擦干。
然后他捏着揉成团的纸巾,抬头看秦北辰。
“你……我让你停手为什么不停?”唐晋心里还是担忧的,开口难,说出口就顺利了,“万一他报警你怎么办?”
秦北辰冷静道:“头皮擦伤,额头微肿,后背也许有淤青,连轻微伤都鉴定不上,他大可以报警,连着两日出现在我居住的大楼意图骚扰,可以顺手给他留个案底。”
唐晋有点懵,但下意识感到不对:“不,这不是能不能鉴定轻微伤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秦北辰像是真的不明白,又像是故意逗人玩,语气极为轻松,一点都看不出刚才对人那么狠。
唐晋试图整理思绪,不要被秦北辰带跑。
“就是,怎么说,都不太对吧。虽然是他先做了很猥琐的事,还骚扰你,即使打着喜欢的名号,也是不对的。我能够理解,但是你是不是有点下手太重,”唐晋努力厘清思绪,见秦北辰又要开口,立刻补充,“不要提轻微伤!我之前还想着,如果见到骚扰你的那个人,一定要揍他一顿,可我没想到他是这么样子的,打他都胜之不武……也不是说他很弱就不该打他,确实他骚扰是很过分的。不对,这个好像不是重点。”
唐晋绝望地停下来,仔细思考起来,终于抓住了灵感:“我是想说,不提你打他,就最后,你是威胁他了吧?你这不就是仗着他害怕被出柜威胁他吗?虽然我理解你是不愿意再被他骚扰,但是目的正义不代表手段就是对的,你这不是再利用他身为弱势群体的心理弱点吗?和歧视行为有什么本质区别?虽然,虽然我也很讨厌他,不想你再看到他,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
说到最后,唐晋小心地看着秦北辰,虽然他从本心觉得这样不对,不后悔说出来,可他毕竟更不想秦北辰生气。
秦北辰却依然冷静,他甚至点头肯定道:“你说得对。”
唐晋松了口气。
秦北辰甚至为他分析起来:“那名男生,虽然我与他没打过几次交道,但足够看出他是个情绪化的人,容易被言语煽动,也容易自我感动。遇到他人的忽视或冷遇,他立刻就想表现出自己与众不同,以为这样能够震撼他人,而实际上,他又非常脆弱,他很大可能是没有表现出得那么大胆,因为他完全没有能力承担这些行为带来的反感甚至欺凌。”
“这些和地府高中的高压气氛都转变为他的压力。压力积累到一定地步,我正好顺手帮了他一把,大概就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在我拒绝他的告白后,心理脆弱的他,最终选择对着我课桌……的举动发泄压力。”
想到昨天那男生在电梯边突兀大胆的表现,唐晋对秦北辰的分析之准无言以对。
秦北辰话锋一转:“所以,对付这样的人,威胁他的软肋是最有效的。”
“等等,”唐晋脱口而出,“你刚才不是还承认这种威胁和歧视没什么两样吗?”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这就不对啊!”
“确实不对。”
“你……”
唐晋说了个你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忽然意识到,秦北辰对待他人是一视同仁的不在乎,这一点表现出好的一面,就是秦北辰似乎可以理解任何行为,秦北辰确实不歧视任何人,也确实对什么小众群体都没有看法。
但这一点,反过来,也有坏的一面。
那就是,秦北辰真的可以完全做到不在乎他人。
所以秦北辰现在表现得什么都没发生,所以秦北辰能边动手边计算无法鉴定的伤情,所以秦北辰明知那是那个男生最惶恐的软肋,明知流传出去那个男生会遭遇怎样的歧视和冷眼,才会拿来当作威胁。
“你不会真的那么做吧,”唐晋似乎很有信心地问,“就算他真的再出现?”
刚问完,像是怕不够分量,唐晋立刻补充道:“我会帮你赶跑他的。”
秦北辰没有正面回答,他和缓地说:“你觉得,我会把那种人发来的X照留在手机里?”
唐晋一想,对哦。
所以,秦北辰就只是抓住软肋口头威胁,不希望这个男生再出现骚扰他而已。不是真的想这么做。
唐晋真正放松下来,又觉得自己为了那个他也讨厌的男生非要和秦北辰坳这些问题,有点太不顾忌秦北辰的心情了。
秦北辰没说话,用右手揪了下唐晋的头毛。
唐晋一把把秦北辰的右手抓下来,握在手里,过了好几秒才放开,一边抢先往前走,一边催促道:“快上去换衣服。”
秦北辰没动,无奈提醒:“你单车没锁,还在地上。”
他自己都忘了单车没锁,秦北辰居然还能注意到,唐晋用一种“你这家伙要逆天啊”的眼神看了秦北辰一眼,蹦跶着去推单车。
*
秦北辰去附近有事,在疗养院门口,是唐晋一个人下的车。
他路过前台,收获了前台的热情招呼,她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郑小芹怎么好一阵没来,唐晋只说她忙,不过被这么一提醒,唐晋把自己的手机号留到了疗养院系统里。
郑小芹和唐国海还在吵架,为了给唐国海做规矩,郑小芹晚上经常关机不接电话,唐晋想,万一外公这边有什么事,可能找不到人。
外公照旧不理人,也没什么理人的精神了。
唐晋做了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就坐在床边陪着。
外公比上次见更老了,吃饭不好吃,营养吸收越发不好,瘦得皮包骨头,记忆里高大威严的男人变得非常虚幻。
外公睡睡醒醒,睡不长也醒不长。
有次他喊唐晋把窗户开开,十几分钟后又生气地说:“谁开了窗子,阿可是要害死我!”
唐晋只能赶紧又关上。
看外公这样子,唐晋心里很空,有点害怕。
秦北辰过来接唐晋的时候,外公又睡着了。
唐晋站起来,小声跟床上的老人说:“外公,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外公眼睛像是要睁开,又像是睁不开,辨认半天,忽然把手从薄被子里伸出来,握住唐晋赶紧递上去的手,颤颤巍巍地问:“秀华啊?”
唐晋愣在那里。
秀华是他外婆的名字。
回过神来时,外公已经又睡着了。
*
那天半夜,唐晋接到疗养院的电话。
他外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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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外公的葬礼
台风天, 大雨。
同在郊区,离疗养院不算远的一家殡仪馆。
郑小芹呆坐在租用的灵堂外。
唐国海至今没有出现。
唐国海公司和社交圈那群精明朋友有一部分陆续前来,简单吊唁,不冷不热。郑小芹心里十分清楚, 这些人是想着万一她和唐国海感情又好起来, 如果今天不给面子,怕以后见面过于尴尬, 而万一她和唐国海就这么掰了, 也没损失。所以这些人精才愿意来露个面。并不是看在她郑小芹的面子——如果她已经彻底失去唐夫人的身份,这些人连面都不会露。
而郑小芹自己的亲友圈,郑小芹父女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郑小芹母亲的亲戚多在外地, 郑小芹父女向来是不愿意搭理的,现在已经没有了来往。郑父那边倒是有零星几个还往来的亲戚, 只是没什么份量,来与不来,在郑小芹眼里也最多是个镶边。其他的塑料情谊, 那些人要是合家圆满地出现, 简直是眼中钉肉中刺,只会让郑小芹更加感到颜面尽失。所幸就借着“白事不告”的俗规,没有广而告之,甚至一反常态, 连朋友圈都没发。
因而, 灵堂并不热闹。
远远不能满足郑小芹自以为的阔太面子。
但这并不是郑小芹发愣的唯一原因, 另一半的原因是在于,从昨夜接到通知,冷静叫车喊醒她一同赶去, 到如今照应宾客、与殡仪馆工作人员交接,大部分事情,都是唐晋做的。
她本以为,晋晋这么心软的小孩,外公走了,一定会哭得不知道怎么办。
日日相对,朝夕相处,她却感觉,唐晋像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成长了很多,让她好不惊愕。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扮演一位伤心欲绝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