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暑假结束后,他们都长高了一点儿,但也还是差不多高。
唐晋没有说话,他轻轻推着秦北辰的肩膀,让秦北辰站到墙边。
秦北辰似乎忘记了洁癖,顺从地靠上那小瀑布般的爬山虎。
唐晋用钥匙,顺着秦北辰那一行的两道刻痕,在其上,刻出一道新的长长的刻痕。
然后他将钥匙交给秦北辰,自己靠上旧院墙,秦北辰靠近他,依样为之。
最新的两道刻痕,高高地悬在旧刻痕之上,隔出一段无法忽视的距离。
本来,14岁到16岁,就是少年疯狂长高的时期。
唐晋用手指比了比两道新刻痕之间的高差,约三厘米;又用手比了比新旧刻痕之间的高差,都是用力张开拇指与中指都无法量出的差距。
秦北辰长高了好多,他不知道秦北辰是怎样长了这么多的,他没有看到。
唐晋回过头去看秦北辰,弯起眼睛:“你长高了好多啊。”
秦北辰没有说话,走近了一点。
唐晋提醒秦北辰:“你好像还欠我一次小狗?”
“嗯。”
“那就,下学期开学,我帮你过生日,好不好?”
所以,下学期一定还要在。
秦北辰摇头。
唐晋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秦北辰又走近了一点,微微垂首,对上唐晋的视线,郑重道:“糖糖,我不会走。”
“所以,这不算要求,”秦北辰补充说,“换一个。”
“那就,暑假要见面。”
“嗯。”
“一起看球?”
“嗯。”
“我们一起把火影看完!”
“不行。太长了。”
*
唐晋躺在床上。
卧室没有开灯。
上次月考排名回升后,唐家就恢复了太平状态,没有冲突,没有矛盾。无事发生。
耳机里,那个永远少年音的乐队主唱,正唱着“难道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很喜欢这首歌的唐晋,今晚却撇了撇嘴,点出乱序播放,划到下一首歌。
白天,他带着秦北辰去旧院墙刻下新的身高,秦北辰长成了那么高大帅气的模样,才没有溃烂。
虽然,他没能亲眼见证。
这三年,他们没有一起长大。
唐晋不自觉抬起左手,像那个电影里的少年一样,在黑暗中,向上伸出手去,触摸空气。
他也知道,既然父母都是独立个体,按照伦理世情,他与秦北辰更是独立的个体,他不应该这么依赖秦北辰。
可是啊。
唐晋勾起手指,修长的手指慢慢收回掌心,逐渐握成一个拳头,除了空气,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在那个十四岁的暑假,他和秦北辰在陌生乡间,像是被遗弃的小猫小狗,蜷缩在一起取暖,支撑彼此生存下去。
小猫小狗,逐渐熟悉彼此的气息,舔舐彼此的伤口,共同玩耍,互相照顾,在那个炎热又酷寒的夏天,相依为命。
那个夏天——
第21章 十四岁夏天(一)
抵达陌生乡间的第二日, 唐晋是被秦北辰喊醒的。
六点多天已大亮,主人家已经出去干活了,年迈的婆婆领着他们到老屋去,指点他们揭开扣在木桌上的竹制笼罩, 里面是给他们留的早饭。
用青菜笋干煮的汤泡饭, 还有一碟专门做给小客人的,裹上面粉炸得金黄酥脆的小河鱼。
都是本地出产、现摘现做的纯天然食材, 不是多精细的食物, 但胜在风味新鲜,让少年们吃得心满意足,对外面的乡间天地生出更多好奇, 把昨夜纳凉时的不安心境都去了大半。
唐晋又记起昨晚下定的决心, 要保护秦秦,要带秦秦在这里玩得开心。
于是他又给自己鼓了鼓劲, 抓紧了秦北辰的手,大声说:“秦秦,我们出去玩吧!”
秦北辰一副很无语的样子, 凶道:“都说了上午做作业!”
把这事给忘了, 唐晋嘿嘿直笑。
秦北辰和唐晋坐在堂屋里写作业,主人家的婆婆在天井中洗碗,汲井水、泼水的声音是唐晋以前从没听过的,给人一种有别于城市生活的纯朴感, 令他们更加鲜明的感受到, 他们正处在与S市截然不同的陌生乡间。
清洗碗筷的水在天井的青石砖上泼开, 缓慢地蒸发,将夏日清晨并不炎热的气温压得更低,清风徐来, 将清水的气息吹进堂屋里,凉爽得很舒适。
秦北辰眯了眯眼睛,像是被风吹舒服的猫。
唐晋对着一道数学题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心里反倒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一题不会的了。
唐晋挠着后脑勺,把作业本移到秦北辰眼皮底下,可怜地说:“这道不会做。”
秦北辰低头看看,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不会。不要偷懒。”
唐晋不服气,有点委屈地说:“就是算不出来啊。”
秦北辰拽过他的草稿纸,轻哼一声,把其中一个步骤圈起来,昂着下巴推回去:“丢了个数字。笨猴子。”
唐晋仔细看秦北辰圈起来的那步,发现真的丢了个数字,他再认真演算一遍,填上答案,又把作业本移到秦北辰眼皮底下,乖乖的问:“这样就对了吧?”
秦北辰矜贵地点了一下脑袋。
然后,他还跟老师似的教训道:“你认真一点。下午再出去玩。”
唐晋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
唐晋心想,秦秦真是很好哄啊。
然后继续埋首作业本,在两个人之间有个小本子,是秦北辰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比新华字典小一圈,很薄,黑皮封面。
从前往后,记录的是秦北辰觉得有必要弄清楚的问题,从后往前,记录的是秦北辰给自己做的计划。
据唐晋的观察,秦北辰两个月就能用完一本,然后换一本一模一样的新记事本。
现在记事本翻在靠后的一页,本子中央夹了个长尾夹,使它保持摊开的状态,左边那面是秦北辰给唐晋列的暑假作业完成进度,右边那面是秦北辰给自己列的暑假作业完成进度。
里面最麻烦的,是暑假日记。
唐晋期待下午发生一些好玩的事情,否则他不知道能写什么。
主人家的婆婆已经洗完了碗,搬了把竹椅坐在堂屋门口,扇着蒲扇,半闭着眼睛休息。
临来的时候,唐妈妈匆忙告知,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唐晋爷爷的堂弟家,又当着两个孩子的面给来接人的男子塞了不少钱。
不管唐晋怎么抗议,唐妈妈最后也只是说:“是很好的亲戚,一定会热情招待你们的,你们就在那里玩两个月吧。”
秦北辰自觉是客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昨日抵达这里,倒也证明唐妈妈所言非虚,主人家确实对他们十分热情。
主人家也姓唐,是个大家庭,唐爷爷的堂弟已经故去,他的妻子就是刚才给唐晋秦北辰洗碗的婆婆,叫__春来婆婆。
他们膝下有两个儿子,按辈分,唐晋都要喊伯伯。两个儿子娶妻生子后都搬出了老屋,分别起了新房子住。
所以现在一家人分居三处,大儿子家、二儿子家和春来婆婆住的老屋,都是带院子的大房子。
两个伯伯说了,随便唐晋和秦北辰想住哪里就住哪里,看他们喜欢。
大儿子和二儿子家都很现代,外表还带有当地建筑风格,内里该有的现代化设施都有,昨晚唐晋和秦北辰住在大儿子家,没有哪里不习惯。
春来婆婆住的老屋就不一样了,是木造的徽派老宅,虽然水电俱全,但还是处处显出古旧。尤其是春来婆婆独居在此,屋里时常点着檀香,淡淡的檀香渗透了每一个角落,让人的心跳不自觉就平缓下来。
唐晋和秦北辰都挺喜欢这里的,所以选在这里做作业。
临近中午时,二伯母从田里赶回来,到老屋给老少做午饭,吃完午饭,按昨晚说的,她领唐晋和秦北辰去认识新玩伴。
唐晋牵着秦北辰的手,跟在矫健的二伯母身后,踏在石板路上,满眼好奇。
这个村在A省、Z省和S市的交界,青山绿水,是个水墨画般的地方,风景很美。
路上看到的老建筑都是徽派木屋,新房子就风格不一,有像两位伯伯家外表还保持旧派风格的,有建成小洋楼的,还有放飞自我中西结合的,把唐晋看得直乐。
秦北辰想,这大概就是经济发展的结果吧。
二伯母带他们走到村中,那里有个晒谷场,场边是个老戏台,一帮孩子们正在闹哄哄地商量着什么,隐约以其中一个稍大的孩子为首。
“邵峰,”二伯母喊那个稍大的孩子名字,“过来。”
二伯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干脆利落地把唐晋和秦北辰托付给叫邵峰的少年,就急忙赶回田里干活了。
大约七八个孩子,站在邵峰身后,和邵峰一起打量着城里来的两个孩子。
邵峰看着对面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俩小子,心里有点小忧郁,他知道,从这俩小子出现的那一刻起,他邵峰就不是整个村最靓的崽了。
城里来的,会不会脾气很傲,看不起人?
唐晋拉着秦北辰的手,笑着对邵峰说:“我叫唐晋,他是秦北辰,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们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