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奶奶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说:“家里有点急事,得赶回去,不好意思啊,老郑,下这么大雨,还劳烦你跑一趟。”
海面上的浪越来越大,船员走过来问:“要不要坐船,不坐就赶紧下去,等会就开不了船了。”
船外风雨如晦,海浪伴随着雨水打在码头上,轰隆隆作响。
郑老头收好雨伞放在一边,“开船,开船,我也坐。谁给补票?”
“这——”时奶奶对他的说风就是雨的性格是有些了解的,但是这也太突然了,“老郑啊,你要去哪里?这样突然离开疗养院,那边会着急的。”
“不管他们。跟着你们,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了。”郑老头也是豪放的,叉开腿坐在只有他们四个乘客的轮船上,指挥船员,“开船开船!雨这么大,等会就回不去了。”
时奶奶一时间无措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扭头看身边神思恍惚的时颜和神游天外不知所谓的孟云,这个样子,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哎呀,老嫂子,你别担心,我不是讹你。我好多资产的嘞,养活你们一家子完全没问题。听我的。你看看你两个孙子,失魂落魄的,谁能帮得上忙?男人之间的事当然还是得男人来解决。你就放心吧!”
两个月后,时颜穿着学士服和夏辰彭立超他们一起从学校大礼堂出来,刚刚结束学位证书颁发仪式,现在大家要去外面的草坪上照相。
肚子越来越大,今天出门时特地在腹部裹上一层层纱布将肚子缠起来,免得被人看出不对劲。
尽管如此,夏辰和彭立超看到他的第一眼,都同时惊呼他长胖很多。
然而并非是健康的体型,只是腹部微微隆起,脸上几乎没什么肉,胳膊腿比以往还要细瘦,精神面貌亦大不如前。
夏辰担忧的悄悄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时颜只是摇头。
“哎,不知道孟云现在怎么样了,偏偏在毕业前夕出事。”彭立超感慨了一句。
时颜没有告诉他孟云现在和自己在一起,他现在正在逐步恢复,时颜不想太多人出现让他情绪起伏太大。
只和同班同学合影了一张集体照,时颜便匆匆离开。
公司那边现在这样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回去上班,已经提前辞职。
以前负责带他的师傅听说后特的打电话来责问,两人有半年多的师徒之情,他一直对时颜很看好,教他做事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时颜只好撒谎说身体被查出一项十分严重的疾病,需要长时间修养才行,不得不辞职。
本该前途无量的人生,慢慢变得晦暗不明。
整个孕期时颜郁郁寡欢,常常没有缘由的哭泣流泪,明明家中风雨飘摇,只有他一个成年支柱,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
郑老头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和时奶奶办了结婚证,并且帮忙把他们曾经租住的那套郊区二层楼给买了下来,好在不是什么好地段,价钱只有滨海中心区房价的一半左右,但也花了七八百万。
时颜没有心思管这些,偶尔在家接活做翻译,或者外出时莫名其妙就会跑到他和穆青曾经住的公寓外面去等,有的时候在门口坐到半夜才突然清醒过来自己在哪里,于是打车回家。
穆青的离开,让他精神上彻底垮掉,成天浑浑噩噩。
孟云已经渐渐能认人,时奶奶也好,郑老头也好,他都开始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并且和他们相处融洽,只是还是会把时颜当做江可卿。
这是最后一道坎,时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跨过去。
郑老头的家人出现过几次,说他们给老爷子洗脑,要报警抓他们,后来被郑老头请来律师和警察,严正警告,以及将手头的所有财产当面分割。
除了那套房子,郑老头没有给时颜和时奶奶任何东西,自己也只留了三百五十万的钱养老,由专门的基金管理人进行管理投资,每个月有固定支出。
后来郑老头的二媳妇还想把这套房子也抢走,被郑老头报警抓走,并且要收回老二手头自己名下的资产,吓得那家人从此再不敢出现。
来来回回不过几次,郑老头便把自己作妖作怪的一家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干脆利落。
孩子八个月的时候,陈明旭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们的住处,找了过来。
时颜已经不能出门,白天在院子里散步也要关门闭户,只有到了晚上才能戴上口罩和孟云一起手牵手到附近的公园透气。
“你们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在楼上听到奶奶激动的声音,时颜放下手头的工作,快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子搀扶着陈明旭站在家门口。
陈明旭虚弱憔悴,看起来已经只剩半条命。
“阿姨,我听说你们住在这里,想,咳咳,就过来看看时渠以前住的地方。”陈明旭气若游丝靠在女孩子身上。
“别叫我阿姨,我不认识你!时渠从来没在这里住过,这里是他死之后我们才搬过来的,没有你想看的东西,你快走!”时奶奶手里拿着扫帚想赶人。
“老太婆,你怎么说话的,没看到我爸爸不舒服吗?”女孩子是个直脾气,见时奶奶态度恶劣强硬,当即翻脸。
“明渠,不许没礼貌,咳咳,嗬——嗬——”陈明旭不能太激动,捂住胸口对身边的女孩严厉说,“叫时奶奶,我从来没教过你这么说话,嗬——”
“爸,我们干嘛要瞒着妈妈来这里啊,坐了这么久的车,人家还没好脸色。”
时奶奶没心情看他们父女表演家长里短,扬手关门,被陈明旭挡住,“阿姨,你就看在我快要入土的份上,让我再见见时颜,我跟那孩子大概是有缘分,最近越发想念他。”
时奶奶放下关门的手,脸色古怪地看着他。
陈明旭头昏眼花的没看到她的表情,喘得像风箱,“医生已经说了,我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啦,在死之前,我就这么一桩心愿,想着无论如何要来看一看那孩子。你就让我再见他一次吧,阿姨,求您啦。”
说着推开扶着他的女孩子,咚的一声跪在时奶奶面前,“我害了时渠,连累他连大学都没读完就被学校开除,回到村里被发现之后又一个人逃走,留你们一家人被千夫所指,不得不流落异乡。阿姨,您恨我,我无话可说。只是,求您,成全我这最后一个心愿吧,否则我死不瞑目!”
周围路过的路人看见陈明旭跪在家门口,纷纷好奇的驻足议论。
时奶奶被陈明旭气得发抖,“你这是干什么?就不能让我们一家好过一点?你害得时渠郁郁而终无处埋骨,现在又要来祸害他的儿子?时颜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会让你见他的,你走!”说完嘭的一声关上铁门,无论陈明旭在外面如何敲门按门铃,都装作没听到。
时颜放下窗帘合上窗,低头看高高鼓起的肚子,想到小时候父亲的面庞,以及偶尔看他时目光中的深意和伤痛,以及奶奶讳莫如深的,关于他的生母的话题。
电光火石的,那个雨天去岛上疗养院找奶奶时,她看到自己的肚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你果然和你爸爸一样?!
所以,生下自己的人可能是——
转身再次拉开窗帘,看到陈明旭气息奄奄被和他一起来的女孩和保镖搀扶到车上,过了一会儿,汽车从家门口开走,郑老头提着瓶老烧酒晃晃悠悠由远处而来。
突然,房门被敲响。
正在书桌前看书的孟云抬起头来,打算起身过去,被时颜挥手止住,“你看书,孟云,我去开。”
打开门,走出房间,时奶奶情绪激动地看着时颜,“刚才你听到门口的动静了?”
时颜平静点头。
时奶奶含泪望着他,颤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问奶奶的?如今这样,奶奶不会再隐瞒,什么都会告诉你,啊,颜颜。”
微微摇头,时颜低头抚摸肚子,说:“奶,您安心,我没什么想问,也没什么想知道的。”
时奶奶一把抱住时颜再不能忍受,呜呜哭泣出声,“颜颜,奶好怕,好怕你和你爸爸一样,这些日子,你可要吓死奶奶了。”
时颜有些麻木的内心蓦然被奶奶的哭声触动,是啊,这几个月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孩子马上要出生,家里只十几万的存款,而自己没有工作,孟云的病需要一直用药检查,孩子出生后的吃穿,这些,都要用钱,奶奶年纪这么大,还在为他们劳心劳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外出捡空瓶积攒起来贴补家用。
“奶,颜颜不孝,对不起。”抱紧怀里瘦小的老人,这一辈子,为爸爸为他,奶奶真的是操碎了心。
“奶奶没事。就是怕你想不开,苦了自己,从今以后,我们两祖孙,好好儿的,好不好?答应奶奶,不要做傻事。”
“好,奶,颜颜答应你。”脸上的悲伤抑郁慢慢褪去,时颜郑重承诺。
现实是没有给人逃避的空间的,必须得尽快振作起来,仔细规划未来一年从孩子出生到断奶可以工作这段时间的收入和支出。
以前偶尔会在滨海比较出名经济报刊和媒体上写一些专业点评,以及发表学术论文,还算是与相关行业的编辑比较熟,稍稍联系后拿到一个专栏,算是比较稳定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