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李还没来得及细看,季恨昔又蹲下,看着林带里的泥土:“那就埋在这里吧。”说完便白手刨起坑来。
甄李见他这样,也蹲了下来,皱着眉。季恨昔心无旁骛地挖着,声音很低:“有人收尸,总是好的。死了,就不用去体会以后的痛苦,未免不是幸运。”
他是这样熟练。
为了防止引起路人不必要的注意,甄李也加入进来。季恨昔看见他伸过来的手,动作一顿。
快速埋好之后,季恨昔拍拍手站起来,甄李仍然蹲着。季恨昔兀自开口:“你猜得到可能这样吧。那为什么,还要救。”
甄李没有马上回他,蹲在地上拍手,又往“墓”上撒了几片叶子。做完后盯回自己的手,处理上面细微的脏污。
起了身,甄李从口袋里摸出湿巾,递给季恨昔:“为什么。因为它当时活着,因为它还有生机。”
季恨昔接过他给的东西,抬眼看他:“还有生机?这就是它们可以预见的未来。”
甄李毫不避闪:“可是,这并不妨碍我去救下一个。即使以后要体会痛苦,体会却也是生命的存在形式。”
“如你所说,正因如此,才要去救。黑夜里更需要光。”甄李的眼神闪烁,季恨昔眼睛稍稍睁大,对视片刻,甄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光......不是太阳,不是月亮,当不了星星,点不燃蜡烛,火星也好,”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坚定,微微笑起:“我会尽我所能,因为生命不该被放弃。”
季恨昔盯着他,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甄李也不恼怒,季恨昔笑道:“少年意气。”
“嗯。”甄李没有否认,“所以我现在一直这么做,就是为了以后还能记得。”
他又嘻嘻笑起来:“也算是习惯养成吧,做得越多,越不会忘记。”
做得越多,越不会忘记。
季恨昔静静看着甄李,然后嘴角轻轻扬起:“嗯。我要走左边。下个路口就分别吧。”他擦净手,把用过的湿巾又折好塞回包装袋,示意甄李把垃圾给他,他来扔。
甄李点点头,把垃圾递给他:“谢谢。”季恨昔今天已经被他拉出来一下午了,也到告别的时候了。
离开后甄李独自一人去填肚子。他想到刚刚一起埋小鸡的场景,心里一边生出对季恨昔的好感,一边又暗暗大骂可恶的无良小贩。
☆、贝壳
饭后还不算晚,甄李便绕到河边散步。
这条河,流经小半边城市。每到傍晚,总有人来这边跳舞、玩耍、散步。一开始,甄李完全不敢相信这些井然有序的舞蹈者是自发聚集的,连带眼神也充满崇拜。问过妈妈以后,才明白这是常规操作,不可不必惊讶如此。
甄李看着各式各样的人们,百态生趣。墨蓝的穹顶下,河中的一尊鹤群石像亦真亦幻,云的影子在水面上粼粼。沿岸走着,过多留心成群摇曳的鱼儿,柳枝便可能拂过脸庞,带来短暂的草木清香。甄李感受着河岸的凉风水气,心旷神怡——如果没有蚊子,就更好了。
挥打着绕身的蚊子,甄李加快步速不敢多停留。烦躁之际瞥见河对岸的一个身影,高高瘦瘦,身上是他们分别时那身衣服:不是季恨昔还能是谁?
季恨昔跟着几人走,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这是甄李在往桥上跑时观察到的。越了河,甄李却失了他的踪迹,只得作罢。换一边观景,也有一番滋味。而且——这边蚊子少一点。
甄李悠哉地散着步,看着河里的鱼。突然,被水里一枚贝壳吸引了注意力。
......哪家小孩把吃过的扇贝放水里了。甄李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孩子,俯身看着,小小一个在水里煞是可爱,怪不得有人喜欢捡贝壳。把手伸下去,捞它起来,只有一片。
手里的水还没漏尽,一双脚停在他旁边。甄李看过去,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抬起头,冲着来人笑。
季恨昔看着蹲在地上的甄李,柔和的水光映在他的脸上,澈目白齿,笑得干净明朗,一时失神。甄李站起身,季恨昔的嘴角已经不知不觉挂上了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在河边走起来,边闲聊边往出口走。走着走着前面的季恨昔突然蹲下身,手伸向水里。甄李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季恨昔转身,湿漉漉的手里躺着一片扇贝。
天渐渐黑了,气温开始下降,甄李不自觉抬手搓几下露在外面的胳膊。看到季恨昔手里的贝壳,他打笑道:“......噗,哈哈哈,你也捡到一片。”
“......说不定是一只的。我试试。”季恨昔把甄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向他伸出一只手。甄李把口袋里的贝壳掏出来给他。试着拼了拼,大小差不多,却不完全吻合。
“看样子不是。”甄李评价,季恨昔点点头。看了一眼花纹面,又翻作内面,季恨昔把自己捡到的那枚递给甄李:“你的。”
甄李接过,想也没想就塞回口袋。两人继续往外走去。走着走着,甄李兀自说道:“这世界上的杀人犯都应该得到严厉的处罚......不对,应该是任何犯罪都应该受到处罚。”
季恨昔脚下一顿,眼神微暗:“......嗯。”
甄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接着随意说着:“一想到还有罪犯没被关进监狱我就毛骨悚然——就像那个恋手癖......对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胆子也很大。”
季恨昔声音低低的,语调没有波澜:“只是后来看你好像不太适应,就想着快点带你出去了。”
甄李跟在后面,闻言猛地把目光从河水转向季恨昔。季恨昔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声音平静。甄李心中产生了一丝感动。在季恨昔顺手为他拨开一枝垂柳后,这感动又变得微妙了。
出去后两人别过,各行各路。
偏僻的地界,少年双眼充血,拳头紧握,一下一下砸在拆迁房的墙壁上。他的身体不自主地抖动,表情怪异扭曲,低声笑着。过一会疲软下来,只把额头抵上冰冷的墙,双手手背发烫,眼睛一眨不眨。月光透过他晶莹的泪珠,清亮柔和,却好像哪里也照不进去。
☆、意义
几日无事,甄李在家里吃过晚饭正想练练字,甄桃打来电话,告诉他,邻居家那个对兄弟俩一直都很好的爷爷去世了,今天早上刚刚下葬。
甄李表现得异常冷静,没有多问别的。甄桃也没什么心情,只作简单阐述。邻居家的爷爷今年快七十了,虽然是突然发病去世,却也算情理之中。只是,长这么大,甄李还从未真切的失去过谁。挂了电话,甄李静静坐下,没有流泪没有作为,只是脑子里一遍遍想起出国前还说好会给他从中国带些东西回去。甄李甄桃从小与外公外婆不常见面,邻居家的爷爷对他们来说如同亲人一般。如今却连亲自送行也做不到,除过以后为他祷告,什么也不能再为他做了。
甄李一个人坐了很久,只是静默着呼吸。过了不知多久,天开始黑了,他听见自己给季恨昔打电话叫他出来。季恨昔这次秒接了他的电话,也没多说什么,应下后甄李就把电话挂了,起身出门。
在教堂碰了面,季恨昔手上搭了一件薄外套,自然地接受了甄李明显不对的状态。“去哪?”季恨昔问。
“......去河边走走吧。”甄李回答他。两人无言走着,来到了尚处于热闹的河边。
沿着河岸走,甄李在前面带路,微埋着头,看着视线里仿佛无尽的铺路石。过了桥走过一圈,走向一条长椅,甄李自顾自坐下去,远远看着载歌载舞的人群,眼也不怎么眨。
季恨昔默不作声地一同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一会儿又用余光瞥瞥他。长椅边矮树上的虫子落在甄李身上,季恨昔伸手掸去,甄李也还是直直看着人群。人越来越少,最后走完了,又过了一会儿,甄李才收回视线,盯着双脚前的方寸之地。
不知道坐了多久,周围冷下来,夏夜河边的温度冻得人起鸡皮疙瘩。季恨昔看看甄李,把自己带来的薄外套披到他身上。甄李也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飘渺:“......我邻居家的爷爷去世了。”
季恨昔听他愿意说话了,端正起来。甄李继续道:“从小,他一直都对我弟和我很好......我们一直把他当亲人看待。”
甄李说完,头埋低了,声音轻飘飘:“可我连送行都做不到。”
季恨昔很想说点什么,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憋着。甄李又接着说:“他快七十了,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没有真正失去过谁。”
季恨昔的眼神暗了暗,嘴巴张开,又闭上,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心里安静了很多。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甄李突然回头,与季恨昔对视,目光闪闪。
他又转回去,像是自言自语:“......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上帝身边,那么......作为人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生命的意义。季恨昔垂着眸子,他也在心中无数遍问过自己,得出的答案却只有一个。
“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季恨昔说道,声音低低的,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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