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人们对精神病的定义总是存在着异常严重的偏见,要么是羞耻遮掩,要么是满不在乎。
尤其是像抑郁症这种难以判断的病症,更是不为大家所理解。
七年前的春天,顾明川接触到了他从诊以来最小的一位抑郁症患者。
那时候许寂才十岁,他被带过来的时候状态十分糟糕,长期的失眠和食欲不振让这个孩子看起来非常的孱弱,他整个人瘦脱了相,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连看人的眼神都是失焦且麻木的,而且因为他在学校表现出了自残和暴力的倾向,现在已经休学回家了。
那时候是孩子的父亲带他来的医院,但对方显然不是很理解什么是抑郁症,只是焦急于什么时候能从医生这里拿到病情好转的诊断证从而帮助孩子快点复学。
于是抽血、心电图、脑电图、测量表...在父亲着急忙慌的催促下,不到几个小时就确诊了抑郁症并开好了相应的药。
男人拿着诊断书看着上面眼花缭乱的数据,蹙眉询问道:“医生,我儿子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
“这个我没法给您准确时间,毕竟要看孩子——”
话音未落,男人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接着就出去接电话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和许寂,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明川看着眼前一脸漠然的许寂,这个孩子就好像丧失了所有生气的木偶一样坐在那里,仿佛对周围的事情毫无兴趣。
从刚才和孩子父亲的交流中,顾明川大致了解到许寂是因为母亲突然去世才会变成这样,但具体的情况他还不是很清楚。
“扬扬。”
顾明川轻声开口。
他刚才听到男人这样叫了孩子,于是便推测这是许寂的小名。
“你愿意和叔叔聊聊吗?”顾明川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说话,“刚刚叔叔听爸爸说,扬扬的妈妈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扬扬愿意和叔叔说说妈妈的事吗?妈妈是不是对扬扬很好啊?她会每天牵着扬扬的手上下学,会给扬扬做很多好吃的,还会在周末带着扬扬去游乐园......”
顾明川善用心理学来让对方卸下防备,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突破许寂的心理防线。
而许寂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开始有所波动,嘴角跟着慢慢紧抿了起来。
“扬扬,一定很想妈妈吧?”
这句话刚一说完,许寂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震动,他浑身一颤,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顾明川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盯着许寂,看着许寂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眼睛眨的也越来越快。
下一秒,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顾明川听着许寂压抑着哭腔一字一句道:“妈妈...妈妈...是我害死了妈妈...”
从那以后,许寂每次过来接受治疗都会哭个不停,顾明川也听他讲了很多很多的事。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好与坏的分别,他们不太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但他们的心思又往往最敏感,也最能感受到身边每一个人的情绪变化。
许寂在顾明川的帮助下慢慢敞开了心扉,病情也有了缓和。
但许寂的家长似乎很忙,总是不能按时带许寂来医院来检查,因此顾明川的治疗也只能断断续续的,这一拖就治疗了大半年。
中间许寂的父亲带孩子来过几次,剩下都是家中的保姆带孩子来的医院。
再后来,许寂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个月一次...后来的后来,许寂就再也没来过医院。
顾明川尝试和许寂的爸爸打电话沟通,但对方总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言语间还透露着对顾明川医术不精的抱怨和质疑。
顾明川无可奈何,总不能逼着家属带病人来治疗。
直到那年冬天,在距离最后一次见到许寂的三个月后,家中的保姆再次带孩子来了医院。
那时的许寂似乎精神了很多,整个人不再瘦骨嶙峋,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一见到顾明川,保姆就兴致勃勃道:“顾医生我跟你说啊,我们家小寂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之前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生病,而是被小鬼上身咯!前两个月,许先生带小寂去泰国找大师算了命,回来后又是做法事又是改家里的风水,这不没过多久这孩子就好了......”
听到这话,顾明川一时哑然。
宁愿相信这些东西也不愿意医生...顾明川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
接着,抽血、心电图、脑电图、测量表...顾明川再次给许寂做了一遍全面的检查。
令人意外的是,诊断报告的结果显示,许寂确实痊愈了。
“扬扬,”顾明川看向许寂,“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还会失眠做噩梦吗?还会想到妈妈——”
话音未落,许寂就打断道:“顾叔叔,我最近很好。”
“就是就是。”一旁的保姆催促道,“我们家小寂已经好全了,顾医生你快给我们开诊断证明吧,孩子还等着上学呢。”
顾明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给他们开了证明。
看着许寂离开的背影,顾明川陷入了沉思。
这孩子看上去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但是言语间总透露着冷冷的意味,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波澜不惊的,宛若一潭死水。
顾明川以前听说有的精神病人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以至于他们在表面上看上去会“十分正常”,尤其是想抑郁症这种主观意愿占主导的精神疾病,如果病人彻底建立起心理防备不愿配合的话,连医生也是无可奈何。
真不知道他是真的病好了,还是病的更重了。
......
从那之后,顾明川就再也没见过许寂,他也渐渐忘了这个小病人。
直到四年后,顾明川在某个下班的午夜,刚走到医院大厅就迎面遇上了被送到医院洗胃的许寂。
一
听到这里,江信的心不由得一紧。
“当时许寂是被救护车拉过来的,一堆医生护士围着他一路冲手术室,我刚走到大厅就听见时易大着嗓门跟医生报备‘他叫许寂,今年14,刚刚吞了好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片...’听到这里,我立刻就想起了四年前的许寂。”
顾明川感叹道:“那时候的许寂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天抽烟喝酒打架斗殴,和家里人的关系也很差,像个小大人一样倔的要命...他们没成年,洗胃手术和开药都需要有监护人在旁边,当时许寂的家里没人,他爸和他那个‘妈妈’都出差了,时易要打电话联系家里大人,许寂死活不让,他当时还有点意识清醒着,就死死的扒着手术室的门边不愿意进去...”
“后来我假装是许寂的远方亲戚,又找关系打点了一下医院上下,这才瞒住了许寂的家里人...”顾明川看向江信,“再后来你也都知道了,我就这么一直断断续续的给许寂治疗着。”
听到这里,江信大受触动,他诚恳的对顾明川说道:“顾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没事没事,许寂可是一分钱都没少给我,”顾明川笑了笑,半开玩笑道,“说起来还是我擅自给病人用药呢,违背了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说不定哪天就被告发了。”
江信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顾叔叔,您的用心我们都清楚,真的很感谢。”
“我跟你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顾明川的神情稍稍收敛,有些严肃的看向江信,“江信,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了,许寂得病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的亲生母亲。”
“从小到大,许寂在内心深处都认定了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妈妈,连带着让妹妹也过得十分不幸。”顾明川分析道,“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认为如果不是自己让妈妈失望的话,那么妈妈就不会死,而妹妹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更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如果自己没出生的话,那么一切的悲剧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深深的自责让许寂变得无所适从,他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全面的否定,无能为力的他没有改变败局的能力,就只能混沌不堪的活下去。
想到这里,江信抑制不住的心疼起来,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这一瞬间,江信感觉自己离许寂很近很近,近到他能感同身受许寂承担的痛苦。
到了今天,江信感觉他和许寂就像是在玩拼图,两人一直在从不同的人口中找到对方缺失人生,然后一块一块拼成彼此完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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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信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许寂正站在走廊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指在玻璃上勾完了最后一笔。
江信走到他身边,看到许寂利用玻璃上的灰尘画出了一幅画。
手指一笔一笔勾勒出完美的线条,江信大笑的样子就这样出现在了玻璃上。
许寂听到了脚步声,他问道:“好看吗?”
江信笑了笑:“好看。”
江信顿了顿,开口道:“江信,外婆说过,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画画了,可以告诉我原因吗?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
“因为很害怕。”江信看着玻璃上的画,轻声道,“我的画画启蒙是我妈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笔教的,从她去世以后,我只要拿起画笔就会想起她,然后就一笔也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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