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关山的力气,把人连轮椅一起搬下去也不是问题。
恒市第一医院是三甲医院,每天病人爆满,建的都是诊室和病房,没有多少空地再去建个小花园。
关山现在就推着裴奶奶在住院部楼下晒太阳,看看路边顶了一头雪的树。
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斑驳的枝桠上覆着一层雪,这就是她的躯干、皮肤和头发。
楼下不远处就是停车场,一会儿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停进去,然后一群医生护士就推着病人迅速进了医院。
“你知道汤圆为什么叫汤圆吗?”裴奶奶问关山。
“他说过,因为他出生在正月十五的晚上,害得家里人一口汤圆都没吃上。”关山脱口而出。
“而且他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圆滚滚的,就像一颗小汤圆。”
“嗯,是这样,一转眼二十四年都过去了。”裴奶奶喘了口气。
她继续说道:“汤圆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刚出生的时候才四斤,那么小一点点。也不会吃奶,总是吐,吃一点点就不吃了。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起来,长得特别慢。”
“长得那么慢,我都以为他不会长大了,结果才眨了几次眼,突然就长成了高高帅帅的小伙子,我都抱不住他了。”
裴奶奶稍微抬了抬手臂,比划了一个拥抱。
关山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只有倾听。
“他爸爸教数学,他妈妈教语文,都是老师。汤圆从小成绩就特别优秀,次次都拿第一名,他的奖状我和他爷爷贴了一整面墙。”
“他初二那年,他妈妈去外地交流学习,晚上的火车回来。他爸爸就开车去接,让汤圆在家里好好写作业,等他们回来检查。”
“高铁站建在城外,有一个十字路口,好多大货车走夜路。那天还下雨,有辆车就打滑了,刚好压到了他爸妈那辆车。都不用送去医院抢救,当场就给压死了。”
裴奶奶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关山身上没带纸,就把领带解下来当手帕用。
“他爷爷受不了打击,在医院拖了两年也走了,还把我们的棺材本、汤圆他爸妈的赔款也给带走了。汤圆他爸妈那套房子卖掉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
裴奶奶继续用嘶哑的声音,诉说着裴佳节从来没有和关山提过的往事。
“我跟汤圆说,让他好好读书,别担心钱的事。他当时读高一呢,和我们小区外面那家书店的老板熟得很。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别人说的,那老板就假装是亲戚,去学校给他办了休学手续。”
“我知道后都快气死了,要去带他去学校取消了。然后他抱着他爸留下来的那台破电脑,给我看,说他现在已经能挣钱了,他可以在家里一边写小说一边自学。”
裴奶奶一边说一边回忆,眼前好像又出现那个一脸倔强的孩子。
他要么不做决定,要么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人能够改变。
“我都不记得他最后是怎么让我同意的,他就那样在家里呆了三年,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出一次门。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背单词,然后写小说,写完了再学习到半夜。”
“那段时间,家里到处掉的都是他的头发,还小小年纪就长了白头发。我就跟他说,你要真想写,你就写,学习咱们放一年,晚一两年高考也不是问题。”
说了太多话,实在是很消耗她的体力,她这次停下来喘息了好一会才又继续说。
“我问他十八岁生日想要什么,他说他已经想好了,钱也存好了,就等买回来。”
“过生前天晚上很晚了他都没回来,我在家里都快急死了,那天天气预报本来说没雨的,他也没带把伞出去。”
“晚上十点多,他才浑身透湿的回来了。跟我说,他原本想把他爸妈原先那房子给买回来,上门去瞧的时候,却发现那家人把房子整个翻新了,让他找不到一丁点,与原来相像的地方。”
关山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想,他要是不出国,是不是就能早点遇见那个脆弱又坚强的少年。
“这是他爸妈走了之后,他第一次哭。他爷爷走的时候他都没哭,我当时就担心他会出问题。现在终于能哭了,反倒叫我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才知道,他想把他爸妈的那套房子买回来,多花点钱也没关系。但是他登门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看到那家人已经把房子重新大装修了,还生活了两年,全都是新的痕迹。”
“他说,他很努力的找了,但是真的一点和他家像的地方都没有。”
裴奶奶很用力地抓着关山的手,本来就凸起的青色血管变得更加明显。
她没有力气抓太久,放松下来接着说:“后来对门的大狗生了小狗,我就想抱一只回来给汤圆做个伴,他平时也喜欢和那只大狗玩。但是我抱回来之后,他只摸了摸,又给人还回去了。”
“因为他觉得狗的生命太短了,十几二十年就完了。他宁愿一开始就不养,也不想等他熟悉了之后,每天都等着分离。”
“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吗?”裴奶奶望着在她身边蹲下的关山。
关山点了点头,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裴佳节是很坚强的男孩子,但他也很脆弱,他渴望感情却又害怕分别,他希望生活只要能平平淡淡过下去就好,但是生活却总和他开恶意的玩笑。
他终于明白了裴佳节答应他的那个晚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没有接受告白的羞涩和喜悦,更多的是一种隐隐的压抑和疯狂。
那是因为他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才给了自己一点儿勇气,去真正接受一段感情。
去接受一段当激情平息后,随时可能失去、随时会分离、随时被抛弃的感情。
关山想了想,他没有做承诺,只望着裴奶奶的眼睛,希望她能看见自己眼底、心底的真诚。
“我家的状况您也看到了,从祖辈开始就没有感情不好的,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皱纹,干枯无神的眼睛,甚至还有老年斑。
但是他没有觉得这是丑陋的,他没有像当初看到庞经理那张油腻的脸一样转过头去,他很平静的看着。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外面这么冷。关大山,要是把我奶奶冻着了你就小心吧。”
裴佳节下了出租车,没走几步就看到在住院部门口吹冷风的两个人,赶紧跑过来了。
“奶奶,你怎么还哭了,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我帮您教训他。”
裴佳节瞪了关山一眼,推着轮椅进了大厅,暖气铺面而来,吹散了满身的寒凉。
关山一手提着裴佳节扔给他的电脑包,一手拿着沾满眼泪的领带,没有和他抢着去推轮椅,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
“我就跟大山说,你是怎么从小就不听话,要他以后好好管管你,免得你无法无天。”
裴奶奶见到这样活泼的孙子也很高兴,好像他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少年,还没有经过岁月的寒霜。
今天说了太多话的裴奶奶回了病房,很快就睡着了,裴佳节扯着关山的衣服把他拖出去了。
“我自己说,我自己说。”不等裴佳节逼问,关山就开口了。
“你眼睛怎么也红了,你们到底讲了什么啊,快拿点纸把你鼻涕擦一擦。”
裴佳节这才注意到关山也是一副哭过的模样,难得啊。
关山把领带塞到裤兜里,接过他递来的纸擦了鼻涕,然后抱住自己的小少年。
他说:“奶奶跟我讲了你小时候的好多事,感叹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我就想到了,虽然我比你大五岁,但是身体锻炼得比你好,说不定还走在你后头。”
“我到时候会不会也这样,问家里的小辈,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快到我们好像还没有在一起多少年就分开了。”
“然后你就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
裴佳节被他突然爆发的感情弄得不知所措,回抱住他说:“那就不要分哪个先走哪个后走,到时候我们牵着手一起走好不好。”
然后狠狠拍了一下关山的背:“再说了,我们连三十岁都还没到呢,你在讲什么胡话!”
关山把人抱得更紧了,说:“对,我在讲胡话。那我哭了,你安不安慰我?”
“安慰,你要是想亲就亲吧。”裴佳节无奈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发稿机器。
第37章
关山毫不客气,拿到了准亲证就亲了个痛快。
但是裴佳节有点不一样的感觉,之前的亲吻都很温柔和缠绵,是情侣之间单纯的情意浓浓。
但今天的略粗暴,透露着一种不安,有点符合那句很经典的话——
“想要用这种亲密的方式确定对方的存在”。
他觉得关山和奶奶今天绝对不止谈了那么一点事情,没道理两个人都会哭。
关山见裴佳节走神了,不满地咬了他一口,说:“我这么有魅力一男的现在为你意乱情迷,你不仅不感动,你还走神。”
裴佳节反亲回去堵他的嘴,让你亲就不错了,别逼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