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烧烤摊边找了个桌子坐下。
烧烤很快上来,一串串香味扑鼻,摞满桌子。吃到一半,蒋见遥忽然抬起眼,微微一笑:“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其实不太会找吃的?”
“什么?”
“沿着这条巷子往里走,第一个路口左拐,直走,再右拐,有一家做烧烤和烤鱼的餐厅。比这儿好吃很多。还有对面,过一条马路,旁边有个状元小食坊,里面的烧烤也比这儿强。”
阮奕:“……”
蒋见遥说的地方他一个都没去吃过。
他只好问:“你怎么知道的?”
蒋见遥微笑:“我猜的。”
阮奕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也轻轻笑了。他感觉他对蒋见遥产生不了生疏感,真的是因为这个人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对他的态度都是一模一样,一点没有变化。
吃完了,两个人沿着巷子往外走。
夜风吹过,蒋见遥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却很久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仰起头,慢慢地说:“梧桐叶落了。”
这条路种的都是法国梧桐。秋天开始落叶,现在早落得差不多了。树枝光秃秃地支棱着,分割开路灯雪白的光。很多年前,他坐在树下,冲阮奕扬了扬下巴:“你知道我说的有道理吧。”那时候,层层叠叠的梧桐叶拥着路灯,雪白的灯光也被染绿了。阮奕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离开。
蒋见遥的眼前模糊了一瞬。
他走不下去了,停住步:“阮奕,等你老了,有一天想起陆炳辰,会不会觉得后悔?”
阮奕沉默了一会儿:“你回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从看见蒋见遥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不是偶遇。哪儿有这样的巧合呢?
“我坐了十八个小时的飞机回来。”蒋见遥微微地笑,“对。就是为了问你这个。”
阮奕没有说话。
蒋见遥的眼底好像倒映着海面上起伏的波光,一直在变化,又好像亘古如常。他望着阮奕,从他的眉毛看到他的眼睛。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他隔着这么近地看着他了。
“阮奕。”他轻声说,“如果一直没原谅他,没跟他在一起,即使他这么爱你,即使他为了你,把自己从头到尾都改了一遍,即使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爱上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到了那天,眼睛快闭上的时候,想起这辈子有这么一个人,但是你们就这样分开了一生……会不会后悔呢?”
阮奕想说,那应该是遗憾,而不是悔恨。
但是,那些到死都在遗憾的事情,到死都无法释怀的错过,到死都记得没有共度一生的人——
会不会后悔呢,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刻?
蒋见遥退开一步,把一枚钥匙轻轻放进阮奕的手心。
他的声音是阮奕从没听到过的温柔:“去你之前的那间房子里看看吧。”
*
阮奕回到了他在高中的时候租的那个房间。
钥匙插进锁孔,咔擦一转,门应声而开。
房间是黑的,没有人,但是空气里并没有长久无人居住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他摸到墙上熟悉的位置,按开了顶灯。
灯亮起。他忽然愣住了。
地板,墙壁,木桌,所有的一切都还是他住在这里时的样子,连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摆件都被人一一复原了回来。窗台上摆着两盆小小的仙人球,卫生间的架子上搭着一条浅灰色的毛巾,拖鞋也是,绒毯也是,沙发上堆着的两个坐垫也是……
这些东西他当时搬家都没带走,有的扔了,有的留给房东阿姨,有的送给了收废品的青年。
好像有个人,让这座房子里的时光倒流回去,然后凝固下来。
阮奕缓步走进去。
卧室的书桌上,摆着一个摊开的本子。
是简笔画出的小人,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另一个趴在他身边。旁边是一些正字,还有一个正没有写完。
阮奕数了数,估计出来,这应该是从他在博颂市遇到袭击,到回国后醒过来之间的天数。
他往前翻了一页。
还是那两个简笔画小人。一个搬着水走进医疗中心,另一个靠在酒馆门口,在远远地望着他。
再往前。
还是一样的小人。
一页页纸上,那个小人走出宿舍,走进教室,走出实验室,走进医院的门诊大楼。树叶金黄了,又飘落。雪花落下来,又融化。他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救援项目,飞往世界各地。
另一个小人跟随着他的脚步,不肯离开,却也不去靠近,远远地注视,默默地陪伴。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陆炳辰,站在他身后,在那个遥远的、不起眼的让他从没注意过的角落,专注地看着他一点一滴的变化,然后转身离开,回到这间仿佛时光都不再流动的屋子,一笔一笔,画下他如今灿烂美好,但已经不再有他参与进去的人生。
一滴泪打在阮奕的手背上。
他手一颤,随手翻开了一页。
这一页没有画,只有一行墨黑的字:“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
可不哀与?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阮奕转过身。
他和陆炳辰四目相对。
那瞬间,无数汹涌难言的情感像凭空长出了爪子,狠狠扼住他们两个人的喉咙。灯光下,两双眼都仿佛水光闪烁。陆炳辰一步一步走过来,好像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平生的力气,呼吸都在颤抖。
他抓住阮奕,泪水涌出来。
阮奕猛地把他推开。
他的胸膛重重起伏:“你哭什么?当初被车撞那一下,不是你自己设计好的吗?不是你说要把欠我的都还给我吗?连是死是活都不让我知道,就彻底消失的不是你吗?”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自己看着陆炳辰在血泊里闭上眼的惊恐和万念俱灰,而从那之后陆炳辰就消失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不知道陆炳辰是死了还是活着。直到他脑子清醒下来,仔细把事情从头到尾顺下来,一字一句地分析。才想起来,当时陆炳辰刚出事,蒋见遥出现了,把他带到酒店里。
那时候为了安慰他,蒋见遥说了句:“辰哥不会有事的。”
但陆炳辰当时还躺在手术室里,按说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就算是想安慰他,也不会用这么保证确定的口气。
除非这一切都是陆炳辰事先设计好的。
阮奕怒得心如刀绞,扬手狠狠扇了陆炳辰一巴掌:“你他妈混账!”
陆炳辰哑声道:“阮奕,你说过,上辈子你跟我在一起是赌了一把。现在你不想赌了,没关系,我来赌,我愿意用命去赌我们俩之间还有机会。”
他泪如雨下,像个受尽苦楚的孩子,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哽咽着追问:“我赌赢了吗?”
阮奕的拳头死死地捏紧。他隔着泪意,盯着陆炳辰血红一片的双眸,终于松开手,狠狠把陆炳辰的脑袋压了下来。在陆炳辰靠上来的一瞬间,他的肩膀就湿透了。
那一滴滴的泪水好像砸进了他心里。
阮奕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他轻声说:“你啊……”
第79章
过了一会儿, 阮奕放开手,想伸手拿两张纸巾。
但是陆炳辰还紧紧地箍着他,用着仿佛要把自己跟他揉在一起的力道, 一丝不松。甚至察觉到他想放手, 还本能地加了劲。
阮奕只好托起他的下巴,拽了两张纸给他擦眼泪:“好了,别哭了。”
陆炳辰含着泪,忽然俯下.身,疯狂地吻住他。
阮奕怔了怔,慢慢张开嘴。
陆炳辰顿了一下,然后, 就像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瞬间焚烧殆尽, 他一手拍灭顶灯,另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 在骤然的黑暗里忽然把阮奕半抱起来, 紧紧压进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 几乎像是要束进他的灵魂。
急促的呼吸,滚烫的眼泪, 颤抖的嘴唇, 甚至皮肤下狂乱跳动的血管,所有这一切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像奔涌的岩浆, 吞没了阮奕每一寸的感官。
被陆炳辰压倒在床上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拳,抵在陆炳辰的肩头。
但是,一滴又一滴泪水从陆炳辰的睫毛滚落在他的脸上。那种无法形容的悲伤,彷徨, 失魂落魄和剜心刻骨,好像都顺着这一滴滴的液体渗进了他的体内。那瞬间,过去的几千个日日夜夜在他心里掀起翻天覆地的风浪,冰山厚土都碾碎成渣,那些被他层层掩埋的感情忽然像山洪一样奔流而出。
他望着陆炳辰,恍然就想起了,他曾经多么深地爱过这个人。
从重生到现在,这段漫长得过分的纠缠里,他从没有允许自己思考过一个问题,就是对他来说,陆炳辰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以前告诉自己,他不思考,是因为这个问题没必要思考。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关心为什么的人,既然注定了跟陆炳辰不会有一点可能,那何必要花精力去条分缕析自己的感情?
现在却明白,他不去想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下意识地逃避着那个答案。
他现在还会被陆炳辰吸引,他一生都会被陆炳辰吸引,为他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失神,被他打动,为他驻足。这颗心,可能直到停止跳动的那一刻,才会停止为了陆炳辰而怦然牵动。他不可能再像爱陆炳辰一样爱上任何人了。这不是因为他耗尽了自己爱人的心力,而是因为陆炳辰就是那个人,就是他灵魂深处唯一在人间选择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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