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采微微一笑“弘宇说的吧。当时家里挺困难的。我的学习其实也不像他说的那么好。”
她端起衣筐,走出了房间。
走上楼梯,忽然一顿。
陆炳辰靠在楼梯口的栏杆上,不知道站了多久。听见动静,他似笑非笑望过来。
那个目光,像是一把森冷的尖刀贴在她的脊梁骨上。
邱采浑身都僵了。
她看不懂这个人的眼神。明明像是平静,却让她止不住地想要发抖。这些年,在外面,她和很多个公子哥打过交道。那些人虽然不好应付,但她从没有过这种脑子嗡嗡恨不得想逃走的恐惧。那个人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她。
邱采抓紧栏杆,强迫着自己笑了笑。
陆炳辰挑起唇角,转身上楼。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邱采才往前走了一步。她脚步一踉,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
这里每年过年都有特别盛大的活动,每个村都有,舞龙舞狮,敲锣打鼓,还有各种曲戏。邱弘宇找了个朋友,带着他们混进去看排练。
邱采也跟着他们一起。
她的谈吐完全不像初中之后就没再读书了。讲起这儿的民风民俗,娓娓道来,时不时插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这个面具小孩其实会很害怕,但是他们就一定要逗小孩玩。每年的时候,家里都会把小孩抱到前排,然后戴面具的人突然就把脸伸到小孩面前。弘宇小时候被吓哭过好多好多次。”
下午她带他们坛口听讲古。老人讲评用的都是这里的方言,邱采就在旁边轻声给他们讲解。
呆在这儿的最后一天,邱弘宇班里的同学过来了。
玩了一天,到晚上才收摊回家。
一回来,邱弘宇的鼻子就动了动“哎,好香啊太好了,我姐煲汤了。”
汤里的鱼丸和虾丸都是自己用手搓的,味儿特别够劲,能把人舌头都鲜掉了。
邱采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我们小时候,一群小孩子,经常去打小工,给人剥虾壳。剥一下午能赚五角钱。剥好的虾肉都送去做虾丸了。”
阮奕回房间收拾行李。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是邱采。
她还穿着那身雪白的长裙,像一朵风姿绰约,迎风摇曳的花,眼眸露珠一样,水盈盈地望着他。
阮奕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走进来,手背到身后。
轻轻一转,落下门锁。
然后,她缓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笑吟吟抬手一拨头发。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披垂下来,浅浅的幽香从发丝间飘来,拢在她清丽的眉目间。
“你还好吗”她弯着嘴唇,轻柔又关切地问。
阮奕闭了闭眼。
半晌,他缓缓问“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邱采笑容更深。
幽香仿佛更浓了,像是要从鼻端钻进大脑,扯起一片弥漫的浓雾,荫蔽住一切意识与知觉。阮奕往后仰了仰,同她拉开距离“谁让你来的”
邱采眸光一闪,却不说话。
阮奕轻轻呼了口气“是梁郁吗”
邱采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她咬了咬牙,露出柔媚的笑容,抬手扶住阮奕的肩膀,微微用力,要拉开他的领口“何必呢,就算是他,现在知道也没用了”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忽然被人一拧。阮奕似乎并没有使多大的劲,但是她半个身子都失了力气。
椅背上搭着束窗帘的带子。阮奕把邱采的两只手绕到背后,用带子轻巧地扎了起来。
邱采怔怔地看着他,难以置信“你”
阮奕神色淡淡,直起身,走到电视旁,长指伸进壁纸,从老虎眼睛的位置拿出了一个针孔相机。
他把相机伸到邱采面前,再次问“是梁郁吗”
邱采僵住了。
这是第一天晚上,她在阮奕洗澡的时候放进来的。那个洞是之前她随手挖的,因为刚好在老虎眼睛的位置,放进去漆黑的针孔相机,从外面看几乎完全看不出异常。她怎么也想不到,阮奕居然会发现这个。但是邱采一转念,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有意靠近阮奕,给他看自己15岁的照片。
那时候,阮奕似乎瞥了她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开口。
只是手指从壁纸的一角划过。
但那时候她一心以为阮奕什么都没发觉,并没有把这个隐晦的提醒放在心上。
但是,怎么会看出来
邱采咬紧了嘴唇。
阮奕垂眸问她“在你弟弟面前,你会坦诚一些吗”
“不要。”邱采猛地抬头,手指抠进被褥里,“求求你不要告诉他。”
这个请求连她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荒唐。邱采眼涩了。说起来可笑,她不想哭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但是真想哭了,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阮奕说“是不是梁郁,回答,或者我带着相机出去找邱弘宇。”
“是,是梁郁让我开找你。”邱采慌忙抬起头,拼命地点。她额上早就满是细汗,随着大幅度的点头,发丝都黏在了脸上。狼狈又凄楚。
“梁郁让你干什么”
“他让我拍你几张照片和我”邱采头埋得很低,“对不起,我”
阮奕没有问为什么。
他一直不是个会关注为什么的人。
他关掉了手机的录音器,走回床边,解开邱采手上的布条。
绑的时间并不长,邱采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只有浅浅的麻意。她低着头,站起来,喃喃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对的”
“看你第一眼。”
“为什么”
阮奕没作声。
“为什么”邱采发着抖,追问他。
阮奕看着她。邱采今晚穿的这条裙子,和第一天在白浪岛边他们刚见面的时候,身上是同一条。裙摆很长很大,腰带束得很细,领口缀着米色珍珠,光晕浅浅。
他平静地说“你这条裙子我见过。”
那是在高一的时候,算起来应该差不多有一年了。他去给李可买生日蛋糕,在月台山对面的公交站台转车,不经意看见二姑父挽着一个女人走进了那个会所。
他那时在月台山门口站了十分钟,看见六七个女生走出来,羽绒服里都是这条裙子。
他猜想,那应该是月台山里员工的服装。
这个揭破二姑父出轨的记忆,在他脑子里印得太深,连带着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都让他印象深刻。看到邱采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条裙子。这或许是邱采觉得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所以她穿着这条白裙,在过年前夕,想要漂漂亮亮地回到她的家乡。
邱采的嘴唇忽然颤了。
阮奕从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但是看到她被人纠缠,他还是上去阻止。
如果不是刚才她追问,他甚至不会挑明。
她缓缓蹲下来,眼里忽然涌出泪珠。
第69章
阮奕给她递了张纸巾。
最开始发现不对,除了因为邱采的那条白裙子,还因为这个房间的壁纸,在并不起眼的位置印着一个o。那是个挺高档的奢侈品牌,除了做时装皮具,还做室内家饰。阮奕听李可说过,前两年这个牌子在西南区的总代理权被梁郁他爸拿到了。
所以那天晚上,邱采从他的房间出去之后,他随手打开手机,开了个检测针孔相机的a。
结果还真的扫出了东西。
窗外夜色无垠,冬雷奔响,轰隆一声,仿佛地动山摇。
压抑了两天的雨水,终于冲开厚重的云层,在暴烈的雷声里轰然而下。
邱采晃了晃,站起来,突然说“我其实骗你了。”
阮奕说“我知道。”
邱采奇怪地笑了“真的吗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句话”
“你说你学习,其实不像邱弘宇说的那么好。”
邱采感觉,他好像听出了她的讥讽,但是神态平静依旧。无论是之前揭穿她的时候,还是现在被她用话暗暗地地刺着,他始终都是一样的态度。没有轻鄙,没有嘲弄,对待她,就像对着他身边那些清白单纯的女同学。
她因为这份尊重想要流泪,却又加倍地泛起钻心的苦恨和难言的自卑,终于失控般抱住头。
“你不知道”
她揪着头发,泪如雨下“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但是通知书下来,被被妈撕了。她想让我嫁人。她说我们这儿,姑娘十岁就应该抱着两三个孩子。我不干,跪在她面前求她,我初中的班主任来家里找她做工作,说我是她带过最聪明的孩子,说我们家要是真的困难,我高中的学费她来付都可以没有用最后我说我去外面打工,赚的钱都拿回来补贴家里,妈妈才同意。”
多少年了,曾经心高气傲的少女踏出家门,来到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
那时候她满怀着伤心欲绝的狠心,发誓要赚钱,要赚到很多很多钱。因为钱太重要,太重要了。在女孩的脑子里,它几乎等同于一个人的命运,因为,她以为,如果家里有钱,她就能继续读书。
举目无亲,谁都不认识,没知识,没技术,只有年轻和美丽,能做手里孤注一掷的资本。有人告诉她,只要愿意笑,就能用这副资本兑换成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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