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林鹤来被三五个男生推推搡搡地带到体育馆的洗手间。
豹哥靠在洗手台上,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打火机。
一个男生轻车熟路地上去把门落锁,其他人你一脚我一脚地把林鹤来往前踹过去,最后一脚格外重,林鹤来往前一栽,摔在地上。
旁边的垃圾桶被他撞得剧烈摇晃了两下,几坨卫生纸团和易拉罐弹出来,掉在他身上。
林鹤来白着脸,轻轻抽了口气,用手撑着地,但没有站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些人。
文子浩偷偷瞥了豹哥一眼,走上前,脚尖要踩不踩,慢吞吞地从林鹤来的十根手指头上蹭过去。
“你跟阮奕是什么关系?”
“我们……没有关系。”
豹哥冷嗤一声。
“没关系,那他这么照顾你?”文子浩的脚往下一压,“再给你一次机会,给老子好好地答。”
剧痛从指尖传来,林鹤来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无助地抽搐了一下。
旁边几个男生也围上来。
“死娘炮你蒙谁呢?你喜欢男的吧,阮奕为了管你的闲事,手都他妈要伸到月球上去了。”有人一脚踹在他背上,“说,你们俩是不是在搞对象?”
林鹤来这下才知道这群人今天把他堵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他咬着牙,低声说:“没有,我们没有……我和阮奕没有关系。”
“放你妈的屁!”踩着他背的男生习惯了这个软弱可欺的小娘炮对什么都逆来顺受,头一次被他顶回去,气急败坏之下,他狠狠往下一碾,“你胆子肥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林鹤来被他踩得整个人趴在地上,感觉肺泡都碎了几个。
他剧烈地咳嗽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我和阮奕没有你们说的那种关系。他帮我,是因为他看出来了我需要人帮,我想要人帮,每次你们欺负我——用笔尖戳我,乱扔我的作业本,跟别人说我是变态,让我把生活费交出来给你们买水买零食的时候,我都想有人能伸手拉我一把。我都想,要是有人能救救我就好了。阮奕他看出来了,所以——”
他忍着哽咽,咬紧了牙:“所以他一直伸手拉着我,这跟我是谁,喜欢男还是女根本没关系。”
背上那只脚越来越沉,也可能是他呼吸不上来产生了错觉吧。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硬气地说话,这种态度只会招致后面更恶劣的对待。
以前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是能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但这一刻,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突然生出了一种什么都不想在乎的勇气。
林鹤来握紧拳头,轻轻地、讥讽地一笑:“你们只会觉得,不是谈恋爱他怎么会这么不怕麻烦。你们非要逼着我承认和他在一起,也只是想证明阮奕也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然后打着这个旗号去‘名、正、言、顺’地攻击他——你们这样的人,真是太恶心了!”
洗手间的空气死一般寂静。
文子浩背心一瞬间爬满了冷汗。他突然有些不敢抬头了,因为不敢看豹哥现在是什么表情。
张家早年是开夜总会的,基本上阳城半数以上的娱乐产业都姓张,后来他们又腾了只手去做土方工程,这一步一步,都是靠明面上的钱和暗地里的拳头挣下来的。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豹哥的有些手段,压根就不是那些从幼儿园安安稳稳念到高中的学生可以想象的。
文子浩简直有一瞬间想逼着林鹤来把他刚才的话给吞回去。明明跟以前那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事就过去了,有必要闹到这一步吗?!
半晌,豹哥开口:“把他的书包打开。”
一个高瘦的男生走过去,扯开林鹤来的书包拉链,一股脑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豹哥本来一条腿曲着坐在洗手台上,轻轻一跃,落在地上,脚尖慢悠悠地从那堆文具书本里扒拉出三样东西,踢到林鹤来面前。
一瓶墨水,一个裁纸刀,和一卷透明胶带。
“给你三个选项。”豹哥轻笑了笑,“要么你把这整瓶红墨水喝干净,要么你自己往脸上划两道——要见血,不见血不算完,要么呢,你就用透明胶带把自己的脑袋从头顶到下巴缠一圈。”
他摊开手:“选吧。”
没人敢说话。
文子浩迟疑地压低声音:“豹哥,这……”
豹哥微微一笑:“怕他出事啊?放心,死不了,顶多进个医院。”
文子浩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但是没再敢出声。
豹哥看着林鹤来:“最后倒数三秒,你要再不选,我就当你都想要了。”
林鹤来狠狠一闭眼,颤抖着手抓住了那瓶墨水。
突然,洗手间的门上传来了三声不大不小的敲击。
一个人在外面说:“我,原劲。”
文子浩的心猛地一松。门早就被他们从里面锁死了,他扑上去转开把手:“原哥!”
原劲在他们这群人里地位很不一般。虽然在人前他和豹哥走得并不近,但谁都知道他是从小就跟张子铭认识的,关系跟发小差不多。所以他们都不自觉地对原劲高看了一眼,不止,很多眼。
原劲一走进来,洗手间又安静了。几个围着林鹤来的男生都沉默了。他们低下头,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慢慢往旁边散开。
原劲走到林鹤来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把他手里的墨水瓶拿过来。
然后拧开盖子,抬手一泼。
鲜红的墨汁浇在林鹤来身上,把他的半个身子都浸透了。红水珠滴滴答答顺着他的下巴和手指淌下来。他看上去十分狼狈,还有些说不出的可怜。
文子浩愣了。他眨了两下眼,把目光投向豹哥。
豹哥看着原劲,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他撇了撇嘴:“算了。”
说完,他径直走出洗手间,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转眼就只剩下林鹤来一个人。
林鹤来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用水冲了一遍又一遍,但还是有一道道明显刺目的红印留在皮肤上,怎么都搓不掉。他抓着洗手台的侧沿,滚烫的泪珠不听使唤,直往下落。
他难受极了,抱着膝盖,慢慢地蹲在地上。
阮奕回到家,感觉自己确实像发烧了,烧得温度应该还不低。他拉开抽屉,没找到温度计,只翻出一包不知道过没过期的感冒颗粒。
离这儿最近的药店骑车也要十分钟,他实在没劲折腾,拿出手机给童彤发了个微信,让她帮忙跟老郑请假。然后歪在沙发上,连手机掉地上都没发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他身上黏得难受,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赶到学校的时候,离晚自习上课还有十多分钟。
童彤看见他还挺吃惊:“我以为你今天一天都不会过来了,给你把晚自习的假都请好了。”
又问:“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
阮奕感觉不出来,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烧没劲了,连反应都比平时迟钝了很多。
“你这看着……精神还不如早上。”童彤皱了皱眉:“今天只剩一节晚自习,还是妖婆的课,你干嘛非要给自己找罪受?要不趁着晚自习还没开始你赶紧走吧。现在学能有什么效率。”
今晚是数学晚自习。阮奕压根把这事忘在脑门后了。他摁了摁抽痛不止的额角,真有点想走。
无论是回家躺着还是去校医室拿点药挂瓶水,怎么都比上数学晚自习舒服。姚晓燕那种用不断爆音的话筒连吼带骂的讲课方式,就是在给人的耳朵上刑。以他现在的精神,扛两个小时就是在遭罪。
阮奕打定主意,站起身往外走,正巧在教室门口遇上了林鹤来。
林鹤来的脸上有一道道很明显的红斑,乍一看很吓人,像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
阮奕问:“你的脸怎么了?”
林鹤来一看是他,一双微红的眼睛瞪大了:“阮奕,你、你怎么来了?我听童彤说你生病了,你现在好点了吗?”
阮奕却觉得有点不对,具体是哪里不对……他用力摁了摁太阳穴,想把那阵敲鼓似的抽痛给摁下去,“你哭了,怎么回事?”
林鹤来还没说话,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过来,把他推到一边。
第18章
原劲收回手,从林鹤来身后走上来,冷淡地看着阮奕:“他这是怎么回事,我来告诉你。”
阮奕跟着他走到楼梯间。
“中午你走之后,豹哥带人去堵林鹤来,要让他喝完一整瓶红墨水。”原劲顿了顿,淡声道,“我把墨水淋他头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楼梯间太暗,灯光太昏黄,他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有种格外凉薄,甚至嘲弄的味道。
阮奕突然想起了上辈子他听人提起林鹤来死讯的那天。
沉闷的午后,天色苍白,乌云翻滚,一场暴雨将至。潮湿的空气就像是一张透明的,湿透了的厚毯子,沉重地压在人身上。
突然,一道惊雷从远方响起。他在雷声里抬起头,听到旁边人无所顾忌的笑闹。
或许是阮奕的脸色太难看,原劲扫了他一眼,目光也变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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