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多想,齐笙比你想象中还要坚强。」孟雪诚拉过他的手,问,「他跟何局在楼下等你,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苏仰摇摇头:「不用了。」
孟雪诚笑笑:「好,那早点回来。」
苏仰拿起手机下楼,这是齐笙主动提出的见面,他一直受到警方监视,但在医院里有很多话没说完,特别是一些过去的事。既然齐笙愿意说,苏仰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人在咖啡厅等他,一路上,苏仰的心七上八下,因为经过刚才的事,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齐笙,毕竟莎莉不是他的亲妹妹……而齐笙,连跟自己妹妹见个面都要那么遮遮掩掩,想方设法的,到头来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别人离开。
放谁心里都不好受。
苏仰呼一口气,收拾好心情走进咖啡厅。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何军远远地叫了他一声:「苏仰,这边。」
齐笙依旧是下午的那身装束,口罩没有摘下来,他的眼神充满疲累,靠在椅子上问:「笑笑还好吗?」
「嗯,她睡着了,」苏仰看着齐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还好没受伤。」
咖啡厅里放着细腻的钢琴曲,齐笙缓缓偏过头,寒凉封闭的心有些苍茫,明明他有很多话想说,可又无从说起。灯光投射在灰白色的墙壁上,一如他的脸色,过了一段时间,齐笙阖起双眼,用忏悔般的语气说:「若蓝……是我害死的。」
苏仰仿佛被一道闪光炮晃了一下,嘈杂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轰然炸开。
「我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一次两次三次,当时顾天骐警告过我,说我要是继续违抗他的命令,他会让我后悔一辈子。」齐笙咬下舌尖,将所有痛楚集中到头部,直到口腔里血腥气息横溢,他才松开牙齿,绷着嗓子说,「但我没有听……第二天,顾天骐给了我一台手机,里面只有一段影片。」
——「自己打开看看。」
房间里黯淡无光,顾天骐直接把手机扔到齐笙身上,语气中带着些张扬的得意。齐笙勾了勾嘴角,故意不去碰那台手机:「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吧。」
「杀了你?」顾天骐一步一步走向齐笙,然后伸手扼住他的脖子,低笑道,「我怎么可能杀了你,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不给你尝点苦,你是不会张记性的。」顾天骐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捡起手机,把里面的视频调了出来。
「好好看,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
黑暗里,手机屏幕亮着幽幽荧光,熟悉的女声传了过来:「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齐笙惊恐地转头,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他喘着气看向屏幕,崩溃地大喊:「你对若蓝做了什么?」
「我知道你还有一个妹妹,如果你不愿意听我的话,你妹妹的下场,就会跟苏小姐一样。」说完,顾天骐松开箍在他脖子上的手,把手机甩到地上,用鞋尖往前踢了踢,「齐笙啊……你要是早点听话,她就不会死了,是你害死了她。」
齐笙手上青筋直冒,他挣扎着拿起手机,画面却定格在苏若蓝被推下楼的瞬间。他的神情难以遏制地变了,在极端悲痛中哭喊着,「若蓝!若蓝——」
「是我害了若蓝,苏仰,你应该恨我,你应该杀了我。」齐笙平稳地开口。
空气一片静默。
苏仰死死掐着掌心,他很清楚苏若蓝不是自杀的,也清楚苏若蓝的死跟笑面脱不了关系,可他没想到,也唯独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跟齐笙有关。
他应该怪罪齐笙吗?
那死了的人,又能复活吗?
「绑架、制毒、贩毒……我甚至还帮顾天骐杀过人,」齐笙苍凉地笑了笑,每一个字都像是最锋利的刀,慢慢凌迟着苏仰的心,「我说过的,其实我跟顾天骐一样,他做过的事我也做过,甚至比他还要贱,所以我不是来跟你们叙旧谈心的。」
齐笙将双手握拳并拢,放在桌上:「我是来自首的。」
何军忍无可忍,重重拍下桌子:「齐笙,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说!刚才说的那些事,你有证据吗?」
齐笙点头,平静地说:「有。」
「你!」何军气得胸口疼,他觉得齐笙已经疯了,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行,那你就带着证据去警局自首吧!」
说完,何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苏仰纹丝不动,他坐在原处看着齐笙,努力将他眼底的情绪全都窥探一遍,半响后,他似是解脱地说:「你不是齐笙。」
齐笙愣了愣,又诡异地笑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齐笙不会让我杀了他。」苏仰端起茶杯,发现里面的咖啡已经凉了,就像有些事情,终究会随着时间逐渐失温。齐笙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齐笙了,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只是一个用着相同躯壳的陌生灵魂。
齐笙笑而不语,改说:「何队告诉我,吴越最近有好转?」
苏仰不置可否,只是问:「你想见他?」
「不想。」齐笙回答。
「他可能也不想见到你,」说完,苏仰掏出一百块,用杯子压着一角,「我走了。」
街道上冷冷清清,苏仰将冰凉的双手揣进口袋里,他宁愿在外面吹吹冷风,也不想继续坐在咖啡厅里。齐笙的话让他经历了二次失去,第二次失去苏若蓝,同时也第二次失去了齐笙,不是所有答案都能让人顽强地承受下来,并且敞开心扉去接受。或许过了今晚,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齐笙,这短暂的重逢,只是他生命里的一场意外。
苏仰终于明白,他真的应该割舍过去。
粉饰太平的表象和断垣残壁的真实,哪个他都不想要。
他只想每天早上睁眼,阳光是暖的,孟雪诚在他身边,其余的事他一点也不在意……他费尽心思去寻找答案,结果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真相,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苏仰!」齐笙从咖啡厅里跑了出来,右手紧紧捏着那一百块,苏仰微微皱眉,问:「怎么了?」
齐笙大步走向苏仰,把一百块钱交还他手里:「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有时候感觉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奇怪,无法用任何科学理论去解释,但你的心脏、你的大脑、血管,乃至于最细小的细胞,都会因为某些事情而作出反应,然后给出相对的情绪。
就好比现在,当齐笙站在苏仰面前时,苏仰莫名感受到了来自危险的气息。仿佛虚空中有某些诡秘离奇的枝节正在向他攀去,呼吸随之凝顿,苏仰定定看着齐笙,在一切变化袭来之前,他好像从齐笙眼里发现了一丝悔恨。
幼细的针头猛然刺进皮肤,苏仰扭头望了望街灯,还有街灯下那辆陌生的汽车……
原来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巧合,眼见的,说不定都是其他人精心设计出来的。
车门被人推开,两个金发男子下车,将半昏迷的苏仰放进后坐。其中一人朝齐笙竖了个拇指,夸赞道:「你没让他失望。」
齐笙轻笑一声,脱下口罩,狠狠地吸了口气:「你们快走吧,时间有限,待会儿警察就过来了。」
……
医院,二十楼。
吴越凝视着灰暗的天花板,呼吸时轻时重,他睡不着,只能静静地看着某处。走廊里响起细微而有规律的脚步声,他动了动大拇指,眼球斜斜地往门边转去。
「——滴」
房门被打开,一道黑影逆着光走进来,那人不慌不忙的,像是在参观这间豪华病房。
「吴越,你竟然还活着……」黑影在床边停下脚步,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双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当年我开了三枪都没打死你,算你走运,不过现在……你可没这个运气了。」
吴越用两根手指紧紧抠着被单,瞳孔难以置信地扩张开来,狰狞地倒映出齐笙的面容。
「你以为躺在医院里就没事了?」齐笙微微弯腰,俯在吴越耳侧低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每天有人伺候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但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
齐笙将吴越身上的检测仪器全部拔掉,器具跟床沿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吴越心上。
「这次,」齐笙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将提前准备好的匕首拿了出来,「你的运气用光了。」
第196章 笑面(三十七)
「苏仰……」
「……」
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苏仰猝然睁开眼睛,粗喘着坐起身。这是他家的床……熟悉的被单,熟悉的气味,若不是他全身发软,他几乎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依然在自己的家。
但,这就是他的家。
布置、装修、摆设,甚至连身上这套睡衣都是他穿过的。
「怎么,很意外吗?」顾天骐端给他一杯温水,然后满意地指了指周围,「是不是跟你家一样?不过床头那个贝壳八音盒也太稀有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最后只能买一个二手货。」
苏仰目光冷淡,表情看起来有点麻木:「你抓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