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舍不得废了你的手……」
傅文叶受到药效的侵袭,肢体失去感觉,手脚仿佛钉装上去的机器,沉甸甸的,没有任何被触碰的感应。他的耳膜胀成一团棉花,全部声音都变得闷厚深远,话音明明已经灌进他的耳朵,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准备好了吗?」他从军靴里抽出一把匕首,冷冽的寒光倒映在傅文叶空洞无神的眼底。冰凉的精钢贴上傅文叶的左手手腕,他垂直一划,割开一道殷红的伤口。
霎时间,血如泉涌,温热的鲜血顺着傅文叶的小臂滴落地上,融入浊水之中。
这一刀下得很深,只是傅文叶呈麻痹状态,毫无痛感,而且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受了严重的伤,甚可能伤及神经。
他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外墙的排水管上,打了个好看又难解的结。
药效期间,傅文叶肌肉僵硬无力,出现无规则跳动,依照他的精神状况,怎么也不可能一个人解开这个绳结。
「你猜猜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找到你?」他低笑一声,将堆在附近的几袋垃圾盖在傅文叶身上,一个个黑色的塑料袋将他埋在了无尽的炼狱之下。
「游戏现在开始。」他将手枪和匕首重新收好,哼着模糊的小曲拐进另一跳小巷,渐渐的,那鬼魅般的影子彻底消散。
傅文叶的脑里旋起了天马行空的色彩,时而燥热,时而发冷,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受不到死亡的来临。
……
「玄青,市局已经拿到了监控,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车从藤花公园的方向驶出,文叶应该还在那附近……你到哪儿了?」
苏仰握着手机坐在后座,换了张小文开车。
刚才他们已经通知了市局,会用最快的速度增派人手去藤花公园。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江玄青那边,因为担心江玄青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所以苏仰要求江玄青跟自己保持通话,每隔几分钟报一下坐标。
「贤汇商场,还有三分钟到藤花公园。」江玄青全身浸在了寒冰,心脏血管缩在一起,痉挛般绞痛着,像是要将里面的血液全都挤出来。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开火箭的速度,油门已经被踩进,怎么还不够!
还不够快!
苏仰听着他颤抖的呼吸,猛烈的愧痛感没过了神智,他知道江玄青心里有气,对他有气。笑面是冲着他来的,为什么会找上傅文叶……为什么?
苏仰闭上双眼,灯饰流溢着的淡哑彩光从窗外射|入,照在他疏离疲惫的轮廓上。
孟雪诚攥住苏仰的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响,他听见了一声带着颤栗的「对不起。」
那是低到混进尘埃里的声音。
江玄青很怕自己彻底发狂,饶是此时此刻,他仍然强迫着自己,不许漏出半点的歇斯底里。他没去理会苏仰的道歉,冰潭一样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的藤花公园。
街上灯光黯淡,江玄青隐约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他继续往前开,直到看清白底黑字的车牌号——那是林修的车。
江玄青把车停下,推门而出,路过林修的车时,他瞥见后座里铐着一个黑衣口罩男,这应该是他们抓的那个虐猫狂。
不远处的幸福动物医院还亮着灯,他向前跑去,悬在心上的利剑开始摇摇欲坠,晦涩的情绪逆流而上,漫过他的瞳仁。
他不能想象自己失去傅文叶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初他主动申调过来临栖市,为的是洗净笑面带给他们压抑和窒息感,他尝试过不同的方法去消磨那段记忆,但无一成功,除了惯出一身烟瘾,没有丝毫长进。齐笙的死、专案组的解散,成了他心底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他妄以为换个环境就能换个生活,其实什么都没变,变了的只是身边的人,少了那么几张熟悉的面孔,勉强要说的话,工作也轻松了一点。
家里的事有他哥担着,商界的人都说他这个江家二少脑子不好使,好好的办公室不坐,老板不当,居然跑去对付死人,天天围着尸体打转。别人当他这个不怎么靠谱的江二少是一时兴起,喜欢猎奇贪玩才跑去当法医。
但同行不这么认为,江玄青的能力有目共睹,毕业以后一直跟着C国最有名的法医学习,不到两年直接调入新宁市警察局的法医科。多少新人眼红,抓心挠肝恨都恨不来的天分。可这天分的背后,没人知道江玄青牺牲了时间,别人在玩在睡在KTV,他在看案例。
以前吴越就调侃过他,白长了一张万花丛中过的脸,甚至屡次扑上去摸着他的胸口问,你是不是没有感情。
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他是人,不是死人,会疼会累会彷徨。而且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读书的时候也有过不该有的想法。
虽然想法只是想法,不过也能印证他确实是有感情的生物。直到遇上傅文叶,他第一次有了将想法付诸行动的冲动。那时候何军告诉他,这小孩儿见谁都笑嘻嘻的,很乐观,很热闹。何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隔着千山万水,绕了一大个弯含蓄地表达出「你别整天憋在科室里,多跟其他人交流交流,缓解一下情绪」的意思。
江玄青没听进去,因为同样的话何军说了不止三五七遍,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夸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不久后,临栖市发生了一宗连环绑架案,第一个失踪的小孩已经被撕票,那是他第一次跟傅文叶有直接的交流。就在那时,他从傅文叶身上感受到了热烈的赤诚之心,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他觉得傅文叶犯糊涂是一种可爱、虚张声势是一种可爱,跟人斗嘴的时候也很可爱。
傅文叶是黑客,他接触过的阴暗面不会比自己少,可又有几个人能拿出傅文叶的态度?
后来那宗绑架案的走势不如预期,第二个失踪者也被撕票了,他知道傅文叶一个人偷偷躲进洗手间里哭,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门外。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文叶顶着一双红红眼睛出来,看见江玄青的时候,他牵了牵嘴角,勉强地笑着,说了句,巧啊,你也来上厕所?
看,没有谁能一直乐观,傅文叶也会难过的。
在他难过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难过。
那些藏在深处的情感瞬息破土而出,像是嗅到了什么致命的香气,贪婪地奔向傅文叶,将他重重包围。
在江玄青迷失而茫然的人生道路上,突然豁出了一扇门,给了他明确透亮的目标——保护好傅文叶,连同他心底那份至诚的善良,一起保护起来。
所以文叶,你一定要好好的。
「江科长!」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林修喘着气,小步跑到街灯之下,江玄青借着疏淡的光看清了他脸上的疲态。
「动物医院的人说他去拿钱包,然后再也没有回去……」林修大口呼着气,指了指四周,「这里的小道后巷太多了,我跑了两三条,没找着人。」
江玄青皱着眉,心里空空荡荡的:「多久了?」
林修明白他的意思,报出准确的失踪时间:「二十三分钟。」
「继续找,」江玄青冷声道,「我左你右。」
林修一抹额上的汗:「好。」
江玄青拿出手机,用闪光灯当作照明,走进一条污渍遍地的后巷。两侧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有的被泼上了油漆,东一块西一块。
「唰唰——」
垃圾袋里貌似传来了什么杂音,江玄青骤地转过身,疯了似的翻起两袋垃圾。手机灯光跟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照到地面时,一只肥硕的大老鼠从江玄青鞋边奔驰而过,一脑袋扎进了下水道。
他的眼神幽深了起来,丢下手上的垃圾,举着手机继续往前走。
地上坑坑洼洼的,江玄青转了转手机,一束白光飞快地掠过一个穿孔的垃圾桶。他的右手一颤,蓦地将灯光倒回去——那个五彩斑斓的垃圾桶上破了一个划口整齐的圆形小孔。江玄青戴上手套,弯腰走近那个垃圾桶,他蹲下来,右手朝着穿孔的位置轻轻一抹。
这个大小,应该是弹孔。
血丝爬满了江玄青的双眼,他将手机直对地面,像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他围着垃圾桶绕了一圈,最后在一堆倒塌了的瓶瓶罐罐中捡到一颗子弹。
「唰唰——」
又是胶袋摩擦的声音。
只是这次的杂音更大一点。
江玄青收好子弹,径直往前走,深入巷中。
「咳……」一声微弱的咳嗽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散成几丝飘烟,无形无声地钻入江玄青的耳朵里。
高度集中的精神导致他无法忽视任何风吹草动,但是那声音太过虚柔,难辨真假……也许是自己太过紧绷,把一切声音都无限放大了。
「……咳」
江玄青的神经细胞如遭电击,猝然活跃起来,他朝着前面的垃圾堆跑去,当白光照在地面时,他才发现自己踩在了一条血河之上,泛着潮湿的腥气。
「文叶!」江玄青推开那几个垃圾袋,一道苍白的身影倚着墙壁,傅文叶眼神涣散,手上的血痕已经干涸,唯有伤口处还缓缓渗着黏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