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消防员好声劝她:「小姑娘,快下来!外面天气冷,过来吧,我们带你去看医生。」
楼下的消防员已经开始张罗铺张气垫,安若水知道,如果自己再犹豫,那些喝彩喧哗的人应该会嘚瑟一辈子。
安若水呼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感受着被狂风吞噬的感觉,直到世界安静了下来。
……
孟雪诚的脸色煞白,他看着已经彻底崩溃的蔡霏,内心的愤怒燃到了极点,他静静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惨淡又讽刺的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故意隐瞒欺凌行为没有上报,你配当老师吗?」
蔡霏的眼眶血红,情绪俨然失控,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们害死了安若水!这样够了吗?」
苏仰轻轻动着手指,平稳地问:「你知道安若水没撒谎,为什么不帮她?」
蔡霏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流出,声音恍惚又无力:「不是我不想帮,是我不能帮……我得罪不起,他用我的女儿威胁我,告诉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可以把这件事处理好,不会被发现……」
苏仰问:「他是谁?」
蔡霏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跟若水见面后的两三天,我收到了那个人的短信,里面有我女儿在幼儿园上课的照片……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学生在编故事,直到我收到了短信,我才知道事情全是真的,若水没有骗我……」
苏仰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连着钢笔一起递给蔡霏:「把有份参与欺凌的人写下,你记得几个就写几个。」
蔡霏接过笔,一笔重一笔轻地写下五个名字——
钟夏、薛子辰、吴娇、胡佳佳、周美夕
蔡霏抹了抹眼泪说:「周美夕是薛子辰的女朋友,胡佳佳是周美夕的好朋友。我只知道是这几个人带头的,应该还有其他人,但我真的记不清了。」
周美夕?
苏仰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名字,就在艺术馆的咖啡店里,周美夕的名字跟照片都印在了寻人启事上。
……
林修联系上了三位安若水的同班同学,分别安排在三个小房间里进行简单的询问。
陈霞是个游戏主播,虽然操作不算很好,但凭着甜美的声线跟有趣的弹幕交流累积了不少人气,成为直播平台收入数一数二的女主播。饶是林修这种不爱打游戏的人都听过陈霞的网名,有时候也会在微博刷到她的视频,他无意间看过一两次,不得不说陈霞的口才非常好,一个人就能带动整个直播间的气氛,难怪比起很多露脸的女主播都要出名。
陈霞穿着一身运动服,按了按自己有些酸软的脖子,问:「有什么事吗?」
林修没有跟她开门见山,而是按照苏仰跟他说的步骤来:「请问你是宏悦中学毕业的吗?」
陈霞的手顿了一瞬,然后回答:「是啊,怎么了?」
林修又问:「说说你的母校可以吗?任何关于宏悦中学的事都可以说。」
陈霞缓了一口气,垂下右手放在大腿上,笑了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宏悦中学的事,既然你要我说,那就挑点有意义的事情讲吧。刚开始被爸妈送进学校,我还以为我爸妈讨厌我,嫌我呆在家里碍眼才把我弄到这样的学校里,进去以后一个人偷偷哭了两三个月,第一次月考还被其他同学吊|起来打,成了班里倒数第一。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别看我是个游戏主播,其实我的高考成绩很好,能上全国前三的大学,只是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所以才选择留在本地。宏悦中学……不能说有多喜欢吧,但是我很感激它。」
林修继续问:「那同学之间的关系呢?相处愉快吗?」
陈霞看着他,干净利落地回答:「还行,七月还跟几个关系好的老同学去了旅游。」
林修点头,他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那你还记得安若水吗?」
陈霞倏地安静下来,眼里的光芒随之褪去,留下一阵长长的寂静。
关于安若水的事,陈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这样坐了十分钟。
一个口齿伶俐的主播,也有说不出的话,也有如鲠在喉的时候。
林修看了看时间,马上就到十分钟,他收走安若水的照片,默默离开了房间。他刚关好门,转身就看见了张小文和秦归,他们三人是在同一时间开始进行询问,接着在同一时间离开。三人在走廊上相顾无言,哑然片刻,林修苦笑着说:「苏仰猜对了。」
在他们开始询问前,苏仰曾经告诉他们,一开始先聊点别的,问两三个寻常问题,等他们渐渐放松下来,再把安若水的照片拿出来,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安若水。
如果他们没有回答,那就等,时限为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们还是没有回答,那就直接离开。
从现在的局面可以推断出,无论是陈霞还是剩下的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安若水的事。
张小文扶着额头,叹息道:「他们都选择了沉默,什么都没说……啧,这种一致性就像是提前串通好了一样。」
第115章
林修将询问的进度汇报给孟雪诚,孟雪诚没多说别的,只是让他们先下楼开会。
人齐后,孟雪诚将蔡霏给的名单交给了傅文叶跟江玄青,让他们尽快查明并且核实死者的身份是否跟名单上的人吻合,接着他复述了一次蔡霏的口供。众人的脸色渐渐苍白,秦归捏在手里的空矿泉水瓶已经被他扭成麻花状,等孟雪诚说完后,他咬着牙问:「学校里几千个学生就这样看着?没人去帮她?这他妈的……」
「旁观的人越多,越不会轻易给出帮助,这是典型的社会现象。他们知道欺凌者的势力有多大,所以每一个行动都必须经过反复的思量,免得自己变成下一个安若水。当大部分人没有采取行动,那些单独的个体自然会采取不介入的态度,这是由周围环境跟团体压力共同产生的从众行为。」苏仰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听起来很公式,却直白地呈现了安若水所面对的绝望。她多想有人可以帮她,多想有人可以救她,可自己的同学、室友,全都游离在她的空间之外,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秦归握着拳:「他们不会内疚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不强求他们明面上去帮安若水,那怕是找个机会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安若水可能不用死!」
苏仰摇摇头。
秦归接触案子的经验不多,想法总是朝着好的方向,认为如果做了点什么,就能阻止些什么。可事实上,更多的是无能为力,无补于事。
「他们当然会产生内疚感,只是这种情绪会跟在场的所有人共享,个人责任就会相对减少。」苏仰看了秦归一眼,答道:「这就是为什么半数以上的校园暴力案件都拥有旁观者行为失范的特征。」
之后林修、秦归跟张小文三个人分别将安若水同班同学的笔录拿了上来,这个结果不出苏仰的所料,当提到安若水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张小文也将先前的疑问提了出来,为什么他们沉默得那么有默契,有没有可能是串通好的?或者说他们也是当年的参与者之一,不愿意将实情说出来?抑或是真的不知情?
「其实他们是在公然否认以及回避那些让他们保持沉默的事。这跟眼不见心不烦一个道理,抗拒特定的信息进入他们的大脑,达到感官封闭的效果,这就是为什么伊底帕斯在最后选择刺瞎自己的双眼。而且比起不知道,他们更像是在刻意克制自己知道某些事,某些让他们觉得恐惧,可怕到无法形容的事。」苏仰逐一看完三个人的笔录,有用的讯息并不多。另外,从宏悦中学的名单上看,没有任何跟乔烟相识或者有关联的人在,直到现在他们都没办法确定为什么乔烟会跟这宗案子扯上关系。
孟雪诚说:「凶手能锁定钟夏跟吴娇等人,证明他就是宏悦中学的学生。看蔡霏刚才那样子,她觉得这件事被他们瞒得天衣无缝,曾经的同学也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如果有人将事情说了出去,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用不着凶手亲手报仇。」他用笔尖点着桌子说:「如果不是淮安分局的人意外发现雕塑里藏着人骨,估计这些事一辈子都没人知道。」孟雪诚转了个身,背对着窗户问:「最好能找到谁跟安若水的关系好。」
苏仰看了他一眼,眼神变得有些深:「乔烟的工房里有死者的血迹……能出入工房的只有艺术馆内部的员工。」
言下之意,筛选凶手的范围又收窄了一点。
会议室里的人个个脸青唇白的,孟雪诚觉得要是自己把他们留在市局连续几天高强度加班,简直是身体跟精神的双重压榨,于是批准他们把剩下的事情带回家做,晚上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明早继续。傅文叶抱着电脑起身,腰侧酸酸麻麻,他在市局睡了两天的椅子,这胳膊腿还能自由活动已经算是十大奇迹。一听见孟雪诚让他们回家休息,傅文叶恨不得来个热泪盈眶以展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散会后,孟雪诚载着苏仰回家,路上谁也没说话,一来是没什么精力说话,二来是怕自己一张嘴就是案子,一聊案子就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