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是松了口气。
李教授的目光更沉了,上翘的嘴角拉成直线,露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任昕亦眉头皱得更紧。
莫非……
苏呈的情况,比Fred医生所言还要糟糕?
任昕亦耿耿于怀,也同样目光冷漠的回望向李教授。
这种突然紧张的气氛,让人有理由相信,若是易地而处,这两人真的会随时打起来。
好在这里是医院。
李教授沉默了十秒,没有等到任昕亦的翻译,终于忍不住嘲讽。
“任先生是不打算翻译了?”
任昕亦一脸无奈。
怎么要翻译的,比他这个翻译还理直气壮了是吧!
李教授就是很理直气壮。
“任先生要是不想翻译,可以再请一个翻译过来就是,反正你不缺钱,何必……”
李教授顿了顿,将一口英语换成中文。
“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
茅坑是这样,人也是。
如果不能对人家好,又有什么资格将人困在身边。
任昕亦第一次明确地感觉到了李教授怒气的由来,但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或许,李教授也跟Fred医生一样,对苏呈的过去做过调查。
她大概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从女性所站的角度,她认为问题的结症在自己。
女性与男性在思维方式上,永远是不同的。
她们总是更偏重于感性。
任昕亦错开了李教授炯炯的目光,低垂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一道阴影。
在确定苏呈的状况之前,有些话,他还不能说。
其实就算是确定了,他也希望用别的方法,永远的把那个秘密守下去。
任昕亦抿了抿唇角,在David凑上去问李教授刚才说了什么时,扭头开始给Fred医生翻译。
李教授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颇为无趣地抱起了手臂,也没回David,继续用英文说。
“按照Fred医生的说法,苏小友的两个人格都应该相对稳定、发展完整、拥有各自的思考模式,但是,他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它们……我是指所谓的两个人格,它们之间并非拥有各自完整的记忆。”
David讨了个没趣,恹恹的坐了回去。
“他们依旧是一个整体,并没有产生真正的解离。”
李教授掷地有声。
“还有一点,多重人格障碍是指一个人的身上存在着不同的人格类型,而本人不能了解或控制。”
李教授停下来,等任昕亦翻译完,才继续道。
“但是,苏小友却只是在合理的应用这种性格的转变,他只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
她说着,微微抬起下巴,视线格外讽刺地盯着任昕亦,顿了顿。
“以及面对警察时,才选择了更加有利的性格来面对。”
“So,”David终于抓住了李教授换气的机会,抢过话头。
“李是认为,小橙子不但没有人格分裂,他甚至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去做。所以他根本就没病!”
“并不是,”
李教授不满的瞪了眼David,见他缩着脖子窝回椅子里,才道。
“我认为苏小友所患疾病,是精神分裂症。这两种病的病种不同,但却有伴随性。”
所谓精神分裂症,是以基本个性改变,思维、情感、行为的分裂,精神活动与环境的不协调为主要特征的一类最常见的精神病。
它通常是持续、慢性的。
至今病因未明,多青壮年发病,隐匿起病,主要影响的心智功能包含思考及对现实世界的感知能力,并进而影响行为及情感。
临床上表现为思维、情感、行为等多方面障碍以及精神活动的不协调。
这些患者一般意识清楚,智能基本正常,却不能正确地认识和感知外部的世界。
主要征兆被认为是基本的思考结构及认知发生碎裂。
这种解离现象,据信会造成思考形式障碍,并导致无法分辨内在及外在的经验。
罹患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可能会出现幻觉、妄想,行为怪异等行为。
通常,人们称之为——“疯子”。
人格分裂症与精神分裂症从字面上看只有两个字的区别,但其实确实南辕北辙。
打个比方,人格分裂是一个盘子,它可以装红烧土豆,也可以装宫保鸡丁,更可以是鱼香肉丝、麻婆豆腐……
它可以装鲁菜、川菜、粤菜、淮扬菜、闽菜、浙菜、湘菜、徽菜等等。
只要将盘子洗干净,每次盛装一道菜时,色香味都会完全不同,当你不曾看见它装盘的过程,你会觉得它就是只装这一道菜的盘子。
除非盘子没有洗干净,两道菜的味道混在了一起,你才会觉得它好像不太对劲。
而精神分裂,则是在这个盘子里同时装了不同的菜。
比如醋溜白菜跟油焖茄子,甚至更多种菜放在了一起,这样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它的问题。
但有时候,一个盘子里就算装了不同的菜,你也很难一眼发现不同。
比如东坡肉切成小块儿和红烧肉放在了一起,再比如油麦菜和莴苣叶,香菜和芹菜,甚至可能就是圆叶菠菜和尖叶菠菜的区别。
它们看上去无限接近,入口却又明显不同。
任昕亦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李教授的话翻译给了Fred医生。
Fred医生只思考了片刻,就提出了反驳。
“精神分裂的确诊条件是社交或职业功能退化、没有器质性脑病,但病人有多次脑部受伤情况,且病人可以正常社交。”
“所以我说你们都错了,”
David再次插话。
“小橙子他根本就没有病,一个拥有正常脑力与智力,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调整,完成复杂的社交活动,甚至——”
David看了眼李教授,见李教授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甚至可以在对话中,给我们设置谈话陷阱,这样的人……根本不能武断的判断他有精神疾病。”
话虽如此,但David自己也说得没什么底气。
任昕亦的心情就仿佛坐了趟过山车,还是formula rossa(罗萨方程式)那样的,由于时速太快,于是造成了一点点意外。
任昕亦面瘫了。
虽然平时也经常面无表情,但跟面瘫还是不一样的。
他的五官变得僵硬,眼裂不自觉扩张,鼻唇沟平坦,嘴角下垂,有种受了巨大冲击的小委屈感。
好在任昕亦很快调整了状态,在三位医生各持己见,陷入争论时,成功的做了一盘莫得感情的翻译机。
我莫得感情,但我翻译牛叉。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打得十分激烈。
Fred医生坚持自己的看法,李教授也格外固执,就连年轻的David也时不时的见缝插针。
其实当初在聘请这三位时,任昕亦就有考虑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都说术业有专攻,这三位在精神科方面,都享有国际上的盛誉。
哪怕是最年轻的David,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不可能轻易的人云亦云。
三人争论不休时,李教授却突然将矛头转了向。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为苏小友治病?”
李教授问的是任昕亦,用的是中文。
她的成熟优雅,随和知性早在争论开始时就丢得一干二净。
此刻的她就是手握武器的战士,她的腰杆挺得笔直,面目沉着,眼神坚定,就这么直面任昕亦,根本不给人一丝一毫逃避的可能。
任昕亦心下一凛,点头。
“是。”
他没有说谎,在那冷冷的镜片后,任昕亦的目光同样坚定。
李教授突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
“好,我信你。”
任昕亦偏着头,并没有因为李教授的信任而有丝毫的动容。
他的目光从李教授身上飘向David,最后却用中文问了李教授。
“你跟他早就认识?”
“是啊!”
李教授又恢复了笑容。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世界就这么点儿大,别说他,就是Fred医生我也见过很多次了,不过因为语言不通,倒是没有实际上的交流。”
“再说,David曾经的导师可是我丈夫的师兄,认识也不足为奇吧!”
李教授笑得很贼。
毕竟,任昕亦这样的大老板,竟然也有疏漏的时候,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
以他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会希望自己请来的人在私下里有别的交情。
毕竟,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
万一她与David联手,用苏呈的病情要挟,那任昕亦是从呢,还是不从呢?
亦或者,只是以苏呈为突破口,他们也可以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任昕亦却勾了勾嘴角,好像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既然敢请,就绝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任昕亦从来都愿意树立好人的形象,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坏人。
“听说,冰岛是个很适合冒险和旅居的地方。”
“你……”
小会议室的空调没开,李教授突然觉得有点冷,她打了个寒颤,咬着下唇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