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攻听烦了他的絮叨,沉着脸说:“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岳父是不是真的脱离危险了。”
院长连忙打包票:“是是是,我们急诊科大主任亲自处理的问题,他说没有大碍就是没有大碍。只不过……老人家毕竟上了些岁数,身体器官比不得年轻人,肝脏和肾脏多多少少有损害是肯定的……但是不影响生活质量,不影响。”
“你的意思是,我岳父现在死不了,也能活得好,就是得少活几年,对吧?”
“哎……这个……傅先生,话也不是这么讲……”
渣攻不愿再搭理院长,迈着长腿走出办公室。其他事情可以等喻父醒了再说,现在的要紧事是喻岩父子都平安无事。
他拐去商场给美人买了双合脚的鞋,出来时已经中午了,便又带了份午餐回来。
“我问过医生了,岳父不会有事,你放心。”
美人把喻父的手贴在脸上,说:“我知道。”
渣攻拽了椅子,坐在美人身旁:“先吃点东西吧,照看岳父要紧,身体也要紧。岳父醒了我去喊医生来,然后我们去警局问问。”
闻言,美人将喻父的手收进被子里,背过身,在床旁的柜子上打开餐盒。
渣攻从来不担心美人会做伤害自身的事,此刻见他规规矩矩吃饭,也不多惊讶。
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响声,听多了便觉得心慌。渣攻看着躺在床上的喻父,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他取了水,沾湿棉签后擦在喻父的嘴唇上,突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一偏头,他看见美人的眼泪从眼眶直接掉到餐盒里,一颗一颗,然后混着饭被一口一口塞进嘴里。
渣攻乱了手脚,把水杯放到一旁,过去安慰他:“别、别哭啊喻岩,我问过了,岳父没有大碍。他不会有事的,很快就会醒,你别哭。”
渣攻慌忙捧起他的脸,帮他擦泪,嘴里还安慰着:“不会有事的,你别哭啊。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听话,别咽,吐,吐出来。”
渣攻从美人手里夺过餐盒,把它扔到柜子上。美人捂住脸,带着哭音,声线发颤:“傅铭,我害怕。”
永远都不肯示弱的美人,这会儿的肩膀削瘦脆弱,止不住地颤抖。
渣攻伸出双臂抱住他,让他靠着自己,在他背上边拍边顺气,温声劝:“没有问题,相信医生,别怕。你太紧张了,休息一下。我帮你盯着,等岳父醒了我立刻叫你。”
美人没有挣脱,反而转身攀上渣攻的腰,紧紧地箍着,似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提抓到一根浮木。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起很多事情,越想越多,就越想越乱。他嘴里喃喃地念:“妈妈是在我眼前出的车祸。我九岁,我放学后在家里等她回来,等不到,就出门等。她发现我了,朝我招手,然后我看见她被不知从哪里拐出来的车撞开那么远,她的眼睛还望着我……我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了,他不顾家,但是妈妈总说他想着我们……我也知道他想我们,有很多次,他拽着我的手,嘟嘟囔囔喊我的名字,也有妈妈的。傅铭,我经常庆幸爸爸痴了,他那么要强,会嫌弃自己老态龙钟的样子。傅铭,我想过很多爸爸去世的原因。我想过他会生病痛苦,会年纪太大老死,会中风,会心梗……但我没想过他会出这样的意外……傅铭,他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我害怕,傅铭……”
渣攻抬手抚过美人的发顶,然后盖住美人抓在腰侧的手,宽慰道:“不会的,岳父不会有问题,你要相信医生。你也不会一个人,你还有我。”
下午三点多,喻父醒了。
醒的那一瞬神智清明,他拽着美人的袖子,用手指他的眼眶,问怎么了。喻岩捂住嘴,先是点头,又改摇头,吞下呜咽说没事,然后红着眼眶跑出病房。
两个人陪喻父查了一大圈,院长心中有愧,全程陪同。放射的检查结果是加急出来的,化验的结果也被催出来,各项数值都在正常范围里。
渣攻鼓励地握住美人的手。
检查的时候,喻父又回到了谁都不认的痴态,安安静静地任人摆弄。一项项检查辛苦又疲惫,他在推回病房的路上就睡着了。
美人在一旁看护士给喻父重新挂好点滴,再三交代有任何都要事及时通知他,得到保证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渣攻问他要不要补上晚饭,他摇头,去洗手间洗了脸出来,又恢复一往无前的模样。
“我们去警局。”
到警局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接待他们的是个年轻警察,二十来岁。明显几天没能休息好,青胡茬长了一圈,黑眼圈又深又重,全靠香烟提神。
看见他们来,小警察飞快地把最后半杯泡面塞进嘴里,又猛吸了一口烟。
小警察看着吊儿郎当不靠谱,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嫌疑人不好找,这厮鸡贼着呢。他藏在摄像死角里,监控里单能看见受骗的小孩儿,见不着他。你们呐,也别指望能从小孩儿那获得什么重要线索。该问的我们都问了,目前能查的我们也都查了,那么屁大点儿的孩子,一问哭三声,烦都烦死了……不过也能理解。但是你们放心哈,捉拿犯罪嫌疑人,是我们人民警察的职责所在,我们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小警察把该说的都说完,问他们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渣攻反复强调一定要抓到嫌疑人,有任何进展都要及时通知他们。
“您放心,交给我们。”
第35章 (1)
他们一直没得到嫌疑人的消息。
美人白天往疗养院跑,晚上又总难入睡,长时间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导致他在梦里也不安稳。
起初渣攻还没发觉,还是后来的某个晚上,他应酬回来,发现美人睡着哭。双眼紧闭,眼泪斜着脸颊汩汩流。他在梦里不喊也不叫,只平卧在那,偶尔抽噎,看上去委屈又可怜。枕头两侧已经湿了,耳骨处也存住一小窝泪,不知道哭多久。
渣攻知道他失眠难得睡着,又舍不得让他这样哭,权衡后还是摇醒了他。
“做噩梦了?”
“……嗯。”带着浓浓的鼻音,美人卷着被子背过身去。
床头灯一直留着,渣攻明白美人不想让人看见他这幅样子,便留他独处,自己出去替他倒水。
他突然想起来秋初时,城西土地刚确定到他手里,他因为傅兴义三言两语搅得心神不宁,有一个晚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只不过如今两个人的位置不同,缘由也不同,渣攻心里盘旋着一种分辨不清的情感,不像是失落,也难说是孤独。
他把水杯放到美人那侧的床头,熄了微弱的灯光。
“睡吧。”
黑暗里,渣攻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枕边的人起身喝水,最后耐不过沉重的眼皮,昏昏睡去。
时间一出溜到了十二月底,新年将近,天气越来越冷。渣攻从外面哈着白气回来,看着张姨手里的小锅笑眯眯:“今晚有鱼汤喝。”
张姨笑着说对,“今天平安夜,我还给你们包了苹果。”她把奶白的鱼汤放到桌上,让渣攻喊美人下来。
天冷了,美人畏寒,早早穿上厚衣服。他最近去疗养院的次数没有前段日子那么频繁,心态也平和了不少,剩下的时间他窝在家里动也不动,这会儿下巴都圆了。
美人把渣攻脱下来的围巾放好,洗手下楼准备吃饭。米饭刚盛到碗里,电话响了。
渣攻去接,一声“喂”之后,就再不说话了,切断通话,渣攻对美人说:“抓到了。”
美人一时心情微妙。
时间拖得越久,他对施害者的身份就越犹豫。
他甚至开始祈祷嫌疑人和喻父素不相识,他只是想报复社会,而喻父是“不小心”中招的。喻父在疗养院独处多年,不该有人再来寻隙。如果喻父是被人深思熟虑后的“锁定目标”,美人想一想头皮就要炸开。
无论如何,人抓到了,他得去看看。
饭是吃不上了,美人和渣攻穿好衣服匆匆往警局走。一路上渣攻瞄着美人,发现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接待他们的还是上次的那个小警察,这回看着精神抖擞,人明亮了,脾气也好了不少。
赶在年底前抓到嫌疑人,案子不用压到来年,小警察很高兴,他说:“查了好一阵子监控和便利店都没结果,结果这厮心眼儿太坏,一次不成又想做第二次。”
小警察给他们引到审讯室门口,准备开门:“上次忽悠小朋友,这次是自己动手了,被我们的人抓了个正着。该问的我们问完了,犯罪情况属实,嫌疑人供认不讳。你们自己去看吧,他还说是你们熟人。”
渣攻眼皮一跳。
门一打开,秦毅在里面坐着,双手已经被拷住了,平放在桌子上。
听见门口响动,秦毅抬起头笑着打招呼,自如得仿佛是在某个酒会上和他们碰了头:“呀,傅总也来了,我好大的面子。”
渣攻呼吸一窒:“怎么是你?”
秦毅笑意更深,“您还想是谁呢,傅总?”
渣攻直觉眼前的人和印象里的秦毅有出入,茫然问道:“你和我岳父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理由呢?犯罪动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