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逃出失途谷,摔到在地到现在,只是短短的十几秒,一场交锋却已经结束,宁谷还受伤了不知死活。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仅是他,所有活着的旅行者,碰到这种场面都会是懵的,毕竟对于大多数旅行者来说,碰上这种事都会是第一次并且不会有再有第二次的绝版经历。
因为骚乱,很多旅行者从出口和附近街道跑了过来。
而从出口跟着出来的,还有不少蝙蝠。
主城全城宵禁的时间里,蝙蝠基本不可能干出这种送死的事情来,谁都知道主城这几个失途谷的出口平时都有城卫,何况是旅行者进城的时间里。
团长和李向带着跟过来的旅行者开始往城外跑。
“你们干什么了!”林凡一边往四下看着,一边抓住锤子问了一句。
连川跃上房顶之后消失了,狞猫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但连川的车还在,人肯定就在他们附近。
“我们没干什么啊!”锤子喊。
“没干什么为什么连蝙蝠都追你们!”林凡提高了声音,瞪着他。
“是有个疯子说宁谷偷了他东西!”锤子焦急地说,“这不是屁话吗!宁谷怎么可能偷东西!他只会抢东西啊!”
“说没说偷的是什么东西?”林凡又问。
“没说,”锤子皱着眉,“就喊他偷东西了……”
连川在房顶上跟着撤退的旅行者往黑铁荒原的方向跑,通话器里有队员们相互通报位置和情况的声音。
城卫已经启动追了过来。
旅行者只要没有对主城造成大的破坏,大规模撤退的时候为了避免伤亡,他们是不参与阻止的,只由城卫进行驱赶和警示,防止有旅行者脱离大部队在主城逗留。
“旅行者宁谷信息接受完毕。”通话器里传来雷豫的声音。
“收到。”连川回答。
雷豫接着切进了私人频道:“有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连川回答,“尝试攻击之后也没有异常。”
“只是失去意识?”雷豫问。
“是。”连川回答,盯着下方道路上尖叫狂呼奔跑着看不出是害怕还是兴奋的旅行者,李向的防御很强,对扫描结果有影响,现在他已经找不到团长和宁谷的位置了。
“后面的事你不用管了,你和老大收队,”雷豫说,“我要马上把他的生物材料送到内防部。”
“明白。”连川向老大打了个手势,又低头看了一眼固定在腿上的密封瓶,里面放着的是从宁谷腰上撕裂下来的一小片皮肤组织。
之前从宁谷手上缴获的那个武器,确定是旅行者被赶出主城之前就已经淘汰了的二代干扰型武器,但它真正的用途,是极端情况下清理队员自毁。
根据内置编号,这个干扰器曾经的使用者,是雷豫的前前前任队长齐航。
清理队的公开档案里有记录,齐航是在旅行者被完全驱离的那次战斗中消失的,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活着也没有人知道。
这个武器重新出现,在内防部看来,至少能确定两点。
齐航没有自毁。
宁谷跟齐航有关系。
不过连川对这两点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外两点。
上面为什么这么在意齐航。
宁谷身份特殊。
他的这次任务就是取到密封瓶里的东西,并且对宁谷进行攻击测试,很明显宁谷已经引起了关注。
直接像杀掉普通旅行者那样杀掉宁谷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他刚才只能用了别的办法。
“醒了没?”团长站在车厢尽头,角落里宁谷躺在地上,身边围着几个人。
列车隔了一夜才回来,他们不得不在轨道边守了宁谷一夜,好在鬣狗和城卫都不出城,但宁谷也一直没有醒。
“还没有。”锤子回答,自打宁谷倒地,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有展开过。
“身上都搜过了?”林凡坐在一边问了一句。
“没东西,”琪姐姐叹了口气,“连带去的东西都没了。”
“他的那个包大概是被鬣狗拿走了。”锤子说。
“鞋子里搜过了没?”林凡继续问。
一直没出声的李向抬头看了他一眼:“醒了再问吧,他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搜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林凡没再说话。
“回去以后把他关起来,”团长开口,“不能再离开鬼城半步。”
“关哪儿?”李向问。
“钟楼。”团长说。
宁谷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痛苦。
紧张,惊恐,绝望,不知道会在哪一秒突然袭来的巨大疼痛,和不能动不能说也不能表现出来的忍耐。
一切都没有来由。
为什么没有人提起过连川还有这样的能力?
他只觉得四周一片混乱的声光,人影,破碎的画面像是被强行塞进了脑子里,但却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连川这个狗!
护镜变色的时候他就应该反应过来,这种冷血杀人狗打架打一半突然给对手展示眼睛是什么狗屁流程?
哦,他并不能被称为连川的对手,他也没跟这个冷血杀人狗打架……他是单方面被殴打了。
腰上。
连川没用武器,只用手,在他腰上划了个口子。
这人从他身边路过,在他脸上表情都还没做出来的时候,划破了他穿在外套里面用三个玻璃花瓶跟地王换来的护甲。
这个护甲之前还被他的猫抓破了一道!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口子。
重点是什么?
列车回到鬼城,旅行者们像出发时一样,带着狂欢过后的喧嚣,没有失去伙伴的郁闷,没有受伤的痛苦,没有一场混乱过后的疲惫,像一群永远踩在电门上的电动跑马灯……
钉子迎着奔啸而来的人群,盯着每一张兴奋的脸。
看到锤子的时候,他跳了起来,往前跑过去,接着就看到了走在锤子身后的团长,还有被扛在肩上的那个人。
看不到脸,但钉子认识那双鞋,他找到的那根羽毛,宁谷一直藏在这双鞋的内侧夹层里。
“宁谷?”钉子嘴都哆嗦了,“宁谷?”
“回去。”锤子过来拽着他就走。
“是宁谷吗?”钉子挣扎着,“那是宁谷吗?”
“是……”锤子低声说。
钉子没等他话说完就嚎了起来:“宁谷!宁谷!”
锤子捂住他的嘴往回拉:“他没事!你再喊两句,团长把我们三个都关起来。”
“关起来?”钉子刚松了一口气,听到后半句,感觉汗毛又支起来了,“关哪儿?”
“钟楼。”锤子说。
“……怕屁!”钉子说,“一块儿关就一块儿关……”
“你有没有脑子?”锤子收紧手,捂死了他的嘴,压低声音,“都关进去了他还怎么出来!”
钉子愣了愣,一下没了声音。
钟楼在旅行者最大的三号庇护所正中间,是一个由金属焊接成的圆柱形高塔,鬼城的最高建筑,几根直插到地底深处的金属支架让它能在鬼城的狂风里百年不倒。
除了顶上的一个钟,钟楼再也没有别的设施,这个钟也只是个摆设,并不走字儿,连个指针都没有,只有一圈数字。不过别说是鬼城,就算是主城,也没有人关注过时间这个东西。
每一个人都知道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几分钟,一小时几小时,更长的还有十年百年,但没有人清楚几点几分。
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只是可以看到开始和结束的一段变化。
或者不变。
钟楼是第一批旅行者建的,为了纪念他们离开主城那一天。
从那天起,他们失去了晨昏。
“好了,”李向检查了一下宁谷腰上的绷带,“老八处理过了,睡一觉应该就能好了。”
宁谷低头坐在窗边,听能到外面呼啸的狂风,这里是钟楼最高处,一个比他小屋更小的房间,地上铺了些被子,基本就占满了。
“你跟锤子说的差不多,他说没看到你拿东西,你说拿了个球又放回去了,”团长说,“不知道你俩是串通好了还是真的,不过我打算相信你俩。”
“谢谢叔。”宁谷说。
“现在我们要确定一件事,”团长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你不能再不经允许去主城,会有人盯着你,只要被发现,你就再也没有走出庇护所范围的权利。”
宁谷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回答我。”团长说。
宁谷看着他:“经过允许可以去,对吗?”
“……是。”团长点了点头。
“会允许吗?”宁谷问。
李向偏开了头,看向窗外。
团长没有出声。
“先关着我吧。”宁谷闷着声音。
团长和李向离开之后,宁谷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躺下了。
腰上的伤不疼了,就像团长说的,睡一觉就肯定好了。
但他现在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他就还能看到之前的那些混乱画面,有小孩子,有成年人,还有看不清的样子的怪物,耳边各种声音,有斥责,有命令,还有听不出语句的怪异鸣叫,一切都像是旁观,但又全能感受到,那种比他在鬼城打的任何一次架都真实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