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前肯定得跟来试课的家长沟通,厉岁寒果然也没走,他正站在正厅前廊里,在看两边墙上镶裱装框的一幅幅画,左边墙上是孩子们的优秀作品,右边则全是画室里老师的作品。
“这张是你的。”厉岁寒不用看陶灼,直接冲某张素描抬了抬下巴。
那是一张琴女的石膏头像写生,是陶灼来应聘时现场画的,当时老板给他摆放的角度刁钻,也没有打光,石膏后面就是落地窗,琴女秀美的脸庞大片隐没于阴影里,只余一线侧颊透着柔和的光。
“画到什么程度随你,光线也可以自己变一变。”老板是这么说的。
陶灼就画了张完整的素描给她,黑色的背景与背光的面孔层次分明,那一线透光的脸庞处理得特别漂亮,谁看了都挪不开眼。
之后他在画室还画了不少画,老板喜欢这张,一直没摘下来。
“是的。”陶灼看了一眼,礼貌的点头,“右下角有我的名字。”
厉岁寒笑了,转脸看着陶灼:“不看名字我也认得出你。”
他指指不远处另一张没署名的水粉画:“比如这张。”
陶灼心情复杂的瞥他。
有关“创作”,全世界都默认着一句话:搞创作的多是疯子。
这句话比较书面,被举例的创作者们又都是各个领域开山怪级别的大佬,是真正的艺术家,就让这话听起来成为了一种调侃的褒奖。
其实更多时候,尤其在现在,大批大批的艺术生淡化了“艺术”的门槛,互联网张牙舞爪铺天盖地,全民都能玩创作的“艺术廉价”时代,大家看到的更多是这群人矫情、敏感、无病呻吟。
不论是搞音乐的还是画画的,写作的还是拍视频的,不论真正的艺术家还是单纯的爱好者,好像都比别人更容易情绪化。
——他们能因为一句质疑与指责天翻地覆,争吵、解释、网络自杀;也能因为一句看起来很随口的赞美,连着狂发十八条心情愉悦的微博。
这个问题他还曾跟厉岁寒讨论过,起因是一个拍了烂片的导演被观众骂了三条街,跳脚怒斥“看不懂就滚回家看动画片”。
陶灼觉得不管再怎么标榜小众艺术,再怎么表达自我,除非你刻成盘自己在家欣赏,否则只要上线了,这部电影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商品”。观众花钱买了你的商品觉得亏了,骂骂也正常,何必表现得这么low呢?不是上赶着继续招骂?就算是营销,这姿态也太难看了点儿。
当时厉岁寒正好接了一个商业短片,听了这话就笑笑,朝陶灼招手,说:“来。”
他给陶灼看未完工的短片,陶灼说挺好的,如果是我会想看完这个广告。
“能在里面看到‘我’么?”厉岁寒问。
陶灼没听明白:“你?”
“一个喜欢创作的创作者,即使是挂钩了商业,也会尽力在片子里表达出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厉岁寒说。
“就像你画画,你的每一张画里,其实都包含着一部分的‘你’。”
“从一个人的字里能看出他是什么性格的人?”陶灼问。
“差不多吧”,厉岁寒看着他思索了片刻,“不只是你的用笔,你的技法,你的绘画习惯,也是你对这张画的理解,你所希望表达出来的自己。这一点点的‘你’,可能你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但如果被一个陌生人捕捉到了,说给你听,你也同样会触动,甚至会感动,这就是所谓的‘共鸣’。”
“同样的,一万个人骂他,但只有这条不带脏字的评论让他爆炸了,也正因为这人无意中戳到了电影里真正的‘他’,对这个导演而言,被否定的就不只是他的一部电影,而是他自身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看到,所‘希望’的肯定是共鸣,而不是否定,谁也不是为了挨骂在拍片子。”
“当然,这种反击大可不必,”厉岁寒又看一眼那导演的微博,嘴角扯了扯,“丢人。”
在那时候,“画画”对于陶灼而言还只是一张又一张的练习,只是为了备战艺考,是为了完成系里总也画不完的作业时,他对于厉岁寒的话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真正愿意画画:不只是临摹与欣赏,而是自发的想要去创作某一张画面,他突然就明白了。
“你的每一张画里,其实都包含着一部分的‘你’。”
“能在里面看到‘我’么?”
想到这两句话,再看眼前的厉岁寒,陶灼突然就有些心里发酸。
你确实能看到,你多牛啊。
他不开心地想,你就是那个看明白我的心意后,一句话给我否了的那个人。
“你到底干嘛,”他边问厉岁寒,边从围裙兜里掏手机看时间,“带贝甜过来试什么课,我都说了我现在不想跟你再……掰扯什么了。”
厉岁寒顺着陶灼的动作,也看向他的围裙兜。
画室的围裙是统一定的,小熊款,上面支俩小熊耳朵,肚子上三个兜,中间一个大的,估计是白肚皮,两边两个小的,代表两只小熊手。
除了老板的老公,陶灼身为画室唯一的男同事,一开始戴这围裙感觉自己真是特别卖萌,特别无耻,现在戴习惯了,有时候还能穿去楼下买杯奶茶,再大模厮样的穿回来。
厉岁寒却是认识真的多年,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
刚才一进画室他就想笑,看陶灼低个头从兜里掏手机,有种说不来的可爱。
尤其那个靠近下腹的小白兜,就像个育儿袋,给他的感觉真是说不来的微妙。
厉岁寒伸伸手,往外扯了一下陶灼的围裙兜。
“干嘛?”陶灼狐疑地瞪着他。
厉岁寒一边眉毛微微一扬,又改为并起两根手指,贴着围裙兜的兜缝,往里插了进去。
陶灼:“……”
陶灼也不知道自己脸皮怎么就想发烫,他抓狂的把厉岁寒的手拍开,差点儿跳起来:“你怎么这么变态!”
厉岁寒把那根士力架抽出来,对陶灼说:“昨天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不能换个正常点儿的方式跟我说?”陶灼不接受这个理由,“还把贝甜弄过来,人家知道自己‘想学画画’么?士力架还我,我要去上课了。”
“哦,”厉岁寒笑了起来:“怎么用正常的方式,打电话?发微信?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陶灼抿抿嘴,不接这话,伸手去夺他手里自己的士力架:“没什么要说的,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对你没感觉了,两年了,不想跟你怎么样了,这次够明……”
“知道了。”厉岁寒不给他士力架,还打断他的话,“这次换我追你。”
陶灼一愣,刚攥到手里的士力架又被厉岁寒给抽走了。
“历贝甜包里有吃的,你去吃她的。”厉岁寒非常、相当的自然,直接让陶灼去吃贝甜的零食,没对上一句话做任何解释,好像他刚才只是放了个屁,完全没做出任何不正常的发言。
“哟,小陶老师,”陶灼还没回神,两名年轻妈妈说说笑笑着从楼道走过来,看见陶灼就喊了一声,“还没上课么?”
“啊,来试课的家长,说一下情况,”陶灼咽咽嗓子,脑袋空空地再看时间,都七点零二了,“不好意思,这就过去。”
两人忙说没事没事,四只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厉岁寒,冲他点头笑笑,厉岁寒也客气地回以微笑。
“待会儿见。”他又看了眼陶灼,转身走了。
第14章
这句“待会儿见”,让陶灼恍惚又回到了几年前,他们还在大学里的时候。
那天夜里,安逸把自己的取向向陶灼和盘托出,又有点儿紧张,问陶灼:“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那什么?你放心,我是不会对你有兴趣的。”
陶灼梗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有点儿哭笑不得:“我怎么了,我比别的男的少个鼻子?”
“哎,不是,”安逸也快不知道怎么说了,“我不是怕你想多么,再跟我保持距离什么的,你们直男一般戏比较……”
“好了好了,”陶灼打断他,“我懂你意思,要保持距离当时就保持了,还用得着你说?”
“哎。”安逸叹了口气,感动又欣慰的看了陶灼一会儿,有些感慨,“陶灼你人真的不错,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就不用遗憾了!”陶灼忙把他手机举起来,往安逸脸上怼,“好好意淫你的类型,争取早日发展,跟人家在现实里对对碰。”
分享秘密是拉近关系最快的方式,那之后,安逸和闻野去哪儿都摽在一起,没事儿还总凑着脑袋叽叽喳喳,像两只鬼祟的动物,把目光放射在校园里外遇见的任何一个帅哥身上。
一般都是安逸说,陶灼看。
安逸:“你看那个人,他也是G,我见过他发照片。”
安逸:“这人自拍跟本人差得也太多了。”
安逸:“那个瘦猴还给我发过消息,靠,看着一本正经,网上浪得要死……”
安逸:“是不是基其实特别容易看出来,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基佬对男生的态度跟直男不一样,跟帅的说话会盯着看,还会笑什么的,故意耍帅逗你……其实就跟女孩子喜不喜欢你一样,态度什么的都特别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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