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点意思。
按理来说,动辄几十亿人民币的收购案,即便中途出现问题,也该是双方坐下慢慢磋商、探讨以争取回归原来路线,而不是像这样草草收场半道中止。
除非有什么“内情”。
但如果真有内情,那这知情人又该是……
“Skyrocket违规溢价在先,不存在‘抱不平’一说。”薛眠转过身看着费南渡,目光炯炯,十分认真:“关于降价收购……你是不是早有计划?”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到底涉及云汉机密,原本不该是他能问的。可两场会谈一路跟下来,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也都有薛眠的参与,即便只是以收购小组成员之一的身份立场,他觉得自己也需要知道更多。
否则难免沦为棋子而不自知。
何况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一直没意识到——
他在不自控的担心某个人。
对面这个人。
“是。”费南渡看着他,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早有计划。”
早在薛眠那次去御岚九号,费南渡电话通知卫澜召集高层开会讨论收购成本前,这个计划便已启动。
只是当时并不知道Dylan会如此贪得无厌想临场溢价。
关于收购成本的压缩减价是计划内的环节,前期几轮磋商谈判费南渡没有参与,完全放权卫澜等人。待到价格敲定下来时外部市场环境已经起了变化,原先的价格不再有优势也没有了亮点,五亿美金买下一家实力虽不凡但远还没到“非它不可”的Skyrocket,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减价势在必行。
这个“恶人”做得无奈,虽有失信之嫌,但在商言商,没道理看着真金白银打水漂。然而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Dylan也存了“毁约”的心,他想增价,云汉想减价,一正一负,难道要维持原价不变?
不可能的。
资本市场,谁出钱谁有话语权。
所以虽然中途出了点意料之外的插曲,但底线依然清晰,要么以新价收购,要么互相道声再见。
赌的就是Dylan舍不得这么一个难得的大金主。
“那万一Dylan说服不了他的股东们呢?”薛眠提出疑议。
“会的。”电梯门在某一层打开,涌进来四五个写字楼里的上班族,梯厢一下子拥挤了起来。费南渡很自然的抬手捉住薛眠的一只手腕,手掌隔着西服面料,将人往后牵了两步,隔挡在自己身后:“知道为什么Dylan急着卖公司么?”
“为什么?”薛眠的注意力都在交谈内容上,一时没在意手上动作。
“他手上有几笔投资,亏了。”费南渡转过脸看着他:“所以公司非卖不可。否则等着他的只有追债坐牢一条路。”
“那……”薛眠皱了皱眉:“其他股东为什么要配合?”
费南渡笑了笑:“因为我给的价格,已经是Skyrocket能拿到的市场最高价。不论现在还是将来,这个数字都到顶了。”
言尽于此,再深聊难免涉及商业机密,薛眠识趣的先打住:“好,那就等消息吧。”
出了大楼,郑师傅和他的大奔已经停在路边,三人上了车,姜蒙坐在副驾驶,询问道:“费总,是直接回酒店吗?”
费南渡转头问身旁:“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薛眠把包放到腿上:“不是下午就走吗?我回酒店收拾行李吧。”
“还没定呢。”费南渡笑了笑。
……啊,也对。万一Dylan和股东们想通了,后面的谈判还得继续。
可是……
“刚刚会上你不是说……”薛眠用未解的眼神看着他:“已经订了四点的航班?”
“骗他们的。”费南渡低头点了一支烟。
薛眠:“……”
姜蒙闻声,善解人意的回头给他解释:“薛老师,其实费总是今晚的航班飞日本,有些紧急事情需要过去处理。之所以刚才在会上那样说,只是想给Skyrocket一点紧迫感,好让他们尽快下决定。”
“飞日本?”薛眠倒是抓住了重点。
费南渡放下半面车窗,将手中的烟靠近风口,以免烟味飘进车厢里:“如果Dylan冥顽不灵,那告吹就告吹吧,你和卫澜他们明天再回国。”
“可他如果点头答应呢?”薛眠问:“你不留下来继续后面的事吗?”
费南渡温和的笑了一声:“他都答应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卫澜会处理好的。”
这件事的把握度究竟几何,薛眠觉得至此应该不需再多追问了。看费南渡成竹在胸,一定是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做了预估,想来不出意外的话,这故事最终一定是以Dylan的服软为整场“游戏”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徐徐传来,带动一点淡淡的烟草味浮游在鼻尖。几人都没再说话,各自安静的坐着。薛眠侧过脸,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突然松下来的身体变得有点无处安放。
其实也不是无处安放,只是有些空荡荡的。
不是身体,该是心吧。
他……
老实说,薛眠很不喜欢一种感觉。什么感觉?就是……
就是什么都未能提前知晓,下一步的计划说来就来,虽然他可以随机应变灵活应对,但也着实是不喜这种突然的……
唉。
自欺欺人。
他不喜的哪里是什么计划赶不上变化,明明是……
是某人毫无征兆的行程安排,是某人就要离开大部队飞往另一个国度而他却是到现在才知道,是这种无端的突如其来让他招架得艰难,是……
是忽然近又忽然远的滋味太不好受。
是听说他要走,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太奇怪。
太不应该。
为何要空一块?
没有说得通的道理,他们之间早没了该有这种憋闷感受的基础与前提。
大奔稳稳停在酒店门口,费南渡对薛眠道:“我还有事,你先上去休息会儿。晚上带你吃饭,到时司机会来接。”
“你不是晚上的航班?”正要开门的手顿了一下,薛眠一脸茫然的扭过头。
“嗯,”费南渡微笑的看着他:“但吃个饭再走还是来得及的。”
“……”
还能说什么呢,薛眠懵然的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哦”一声,推门下车。
先行一步的其他人已经抵达酒店,薛眠刚踏进大堂就见沈桓站在电梯口朝自己挥手:“薛老师,这儿!”
薛眠正想找他,快步走了过去,见两边没人,便问:“沈助理,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提前都知道?”
“也没提前多少,”沈桓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就是开会前卫总把我和另外一个法务的同事叫到一边,说今天会上可能会发生些小变动,让我们随机应变,如果不知道怎么做就静默不发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小变动’居然是这么回事儿,真够刺激的。”
“那你也知道下午的航班是假的了?”
“嗯,”沈桓点点头:“所以卫总交代我们先在酒店待着,如果那个Dylan不识好歹,这趟就当白来。如果有转机,那大家还得在这里再忙几天。唉,不急了,等消息吧。费总不是给了对方期限吗,我们就坐等吧。”
薛眠点了下头,按亮电梯:“行,走吧,先回房间。”
一场博弈,两方拉锯,虽然云汉方有十足的把握,但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Skyrocket的价值是有目共睹的,抛开Dylan本人不谈,单是其旗下几款网游产品的IP价值便足够耀眼。所以除非真是触及利益底线,否则该等的还是要等,该给的台阶也还是要给。
午饭时间,卫澜组织大家一起在酒店餐厅用餐。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小时,一顿饭吃完再眯个午觉,答案差不多也该揭晓了。
“薛翻,今天跟着我们辛苦了啊。”卫澜坐在薛眠对面,微笑着朝他举了举茶杯:“事情紧急,没能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抱歉了。”
“卫总言重了,”薛眠同样以茶代酒隔空敬了一杯:“事关机密,明白的。何况我只是随场做翻译,不必涉及太多内情。”
“谢谢,”卫澜点点头:“感谢你的理解。说来这几天看你陪同翻译,尤其是法务财务审核报表那天,工作量那么大,一个人全应付下来,确实不容易。”
“还好,习惯了。”薛眠笑了笑。
“薛老师,你之前是在哪里念的大学呀?一定是个很出色的学校吧!”一旁的沈桓接话道。
“我……”薛眠顿了顿,将茶杯放下:“就在云州本地念的。”
“云州本地?”沈桓挠了挠脑袋,忽然想到一个候选:“哇……该不会是同华大学吧?”
同华声名在外,不啻与北大清华齐驱,确实值得沈桓这一遭惊慕艳羡。薛眠点点头,平静的应了个“嗯”字。
然而那一厢卫澜却是皱了下眉,抬起眼皮,以略带探究的目光看了看他:“原来薛翻也是同华毕业的。”
“也是?”沈桓插话进来:“还有谁是同华的吗?”
卫澜隔空敲了敲他:“小沈你这八卦的毛病得改改了。我跟薛翻闲聊呢,你吃你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