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完美”。
别家的案子他尚可以容忍自己犯一两个无伤大雅的、在翻译界同仁们看来甚至都不能算作错误的小错。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他要服务的,要配合的,要向其证明自己确非浪得虚名的。
是云汉。
是那个人。
所以较劲就较劲吧。他不能输,不能在那个人面前输。他不能露怯,不能有纰漏,有瑕疵,有错误,有失败,有……
有任何暴露自己力有不能及之处。
不能。
决不能。
脑中塞满这几天下来获取的各种文件、资料、谈话、影像图像……满满当当,分不出多余一丝缝隙能让他喘口气想点别的。一勺没动、早已冷掉的宵夜被他放到办公室外的吧台上,嫌有饭菜味儿,影响工作。
通常这种时候,最好来点音乐放松一下高度紧绷的神经。
薛眠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找到自建歌单,里面都是些没有歌词的纯音乐,舒缓安静类型,尤适用于此刻这种状态下的自己。
办公室外连通着一片宽阔的天台,石柱栏杆围了一圈,每根石柱顶端都是一盏圆形的月亮灯,散发着温柔的白色暖光。脚下铺着上好的草皮,一排过去,七八顶遮阳伞下置着全套咖啡桌茶椅,四周绿植环绕,花香馥郁,就着远处市区透来的点点灯光,如梦似幻。
薛眠推开门,夜风拂过脸颊,带来淡淡的芬芳花香,还有独属于夜晚的暮色沉沉,静谧安详。
这夜色就像一个巨大的怀抱,将自己投入其中,卸下满身的负荷与疲惫身心,只是走进去,全无防备,彻底与之交融。
沿着空无一人的天台缓步慢行,绕过一片花草丛密的拐角处,视线里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廊桥。说是廊桥,只因它竟然是建在了半空中,连着脚下这栋建筑和对面一座同高的摩登楼宇。
将近五十层高的两栋高楼,顶层居然以一座天桥相连接着。
薛眠一时吃惊,脚下情不自禁的往那边走去,越走近看得越清晰。
像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这座高空天桥同样是以玻璃为材质,与这座园区里绝大部分建筑的构成要素达成了统一,似乎设计者对“玻璃”此物很是情有独钟。
但显然,这桥应该是以某种特殊抗压的玻璃为材,安全性应当毋庸置疑。从脚下地板到两边扶手都是透明,铺设着光带灯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发光的长龙,横贯夜空,栩栩如生。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不畏高空、敢于在透明物体上行走的勇气。
所以整座长桥上种满了各种绿色,外围是高度及腰的灌木树丛,通道两边是稍矮些的盆栽盆景,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白灯映照下,那些绿木就像流是云,坠落在这片天堑上。如此创意,倒使得原本让人望而生畏的前路瞬间变得有趣了起来。
薛眠脚下未停,待走至长桥这头时才发现有扇门挡在眼前,但门上设有门禁装置,想来与园区里其它地方一样,需要刷卡才能通行。
不过庄思辰曾说过,给他的是临时工卡,不比云汉内部员工所持的正式卡,可能是因为有些机密地方不方便自己这个外人到访,所以作了区分。但这么一来,就不好说手上这张卡能不能刷得开眼前这扇门了。
一边想着,薛眠取下了脖子上的物件,对着门禁轻轻贴了一下。
“咔”的一声,门竟然……
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没想到吧,下午才更!
本章依旧是过渡章节,诶嘿诶嘿。
下章:那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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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旧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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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双脚已经都踩在桥上,薛眠仍有些不能相信。
倒不是为自己有胆量走这样一条即便被花草绿树粉饰过,却还是透着危险气息的长桥而觉得难以置信。
而是那扇看似防护性极高的门禁,居然被他这张临时工卡……
轻松打开了?
这就是一个国际大企该有的管控森严的高级门禁?
薛眠无声笑笑,摇了摇头。算了,说到底不过一座桥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关密地,也没写着闲杂人等不可通行。既然对方都不设防,他更没必要太过拘谨,小心翼翼。
顶楼的风相较地面要大一些,细碎的头发被吹得起舞飞扬,薛眠抬手理了理,不敢太往两边看,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对面楼。
这栋楼顶层同样是一片宽阔开放的露天平台,但比起来时的那座略有不同,地面铺设的不再是碧绿草皮,而是深棕色的实木防潮地板。角落位置栽种着许多茁壮的树木,枝繁叶茂,每棵树下都配有一盏地灯,黄色调的灯光柔和不刺眼,慵懒的投射在树冠上,晕开一层淡淡的光圈。
离得最近的空地上,一座足有四五米长的大鱼池吸引了薛眠的注意力。鱼池中式风格,不规则的长条形池沿四周以石块垒叠,中间是一座小型假山,一人高,装有流水系统,能听见潺潺的水声从石碓底下缓缓流出。
薛眠走近几步,蹲下身,伴着周围朦胧的光亮,池中一群五彩的锦鲤正欢快畅游,摇鳍摆尾,煞是可爱。因为季节已渐入夏,池面上漂浮着几片绿荷浮萍,安静的睡着,陡增几分安宁。
怕吵到它们,薛眠关掉了手机音乐,静静看了一会儿。稍顷,起身环顾四周,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角落方向有什么东西正发着淡蓝色的光,层层叠叠,好像还在动。心下好奇,走过去,没几步就看清了那发光的是什么。
一座露天的游泳池。
面积不小,顶得上半个篮球场。水被池底的灯光照射,随着风吹波动,散开浅淡的蓝晕,就是刚才看见的那片光。
薛眠不会游泳,泳池对他来说本没什么吸引力,但此刻这片在天幕下散发着迷离光华的水波,却是他之前从没见过的画面。
想象一下,泼墨似的星空下,一片蓝色浮在眼前,两种冷调色毫无阻碍的撞击在一起,深沉的黑包裹着游动的蓝,如果站的角度足够合适,甚至凭肉眼就能构造出一副比例堪称完美的画卷来。
对于一个常提画笔的人来说,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薛眠一时兴起,沿着泳池外围池沿一小步一小步慢慢移动着。眼睛就是他的取景框,时而稍稍靠近,时而又退开些许,目光一刻不离的锁定在眼前不断变化的画面上,直到——
“咚”的一声响,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薛眠回头一看,是一排木质的休息长椅。
刚才只顾着看风景,没留意周遭环境,幸好不是什么易碎物品,不然刚刚那一撞……
等一下,那是什么?
长椅尽头的一片绿木花树下,一颗微弱的红光正安静的燃着,星芒一样,时明时暗。
仔细看,那红光周围好像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缭绕轻烟,只是隔得有些远,夜色又太暗,即便树下有灯火映照,也瞧不清更多细节。
不过以薛眠几年的烟龄经验来看,那红光应该是……
有人正坐在树下。
抽着烟。
薛眠第一反应必然是吓了一跳,这么高、这么僻静又这么晚了的一处天台上,没想到除了自己外,居然还有一个来客。
不过他是持着临时工卡上来的外客,这人估计是云汉自己内部的员工,如果真是如此,两厢一对比,倒是他没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了。
悄悄撤吧。
免得打扰到别人。
这么想着,薛眠两脚跟着大脑转动,尽量动作轻一点,慢慢退回长桥,想把这片净土还给这位显然比自己还要早到一步的访客。
然而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醇郁的男人嗓音——
“既然来了,坐一会儿吧。”
薛眠:“……”
薛眠:“???”
怎么……
怎么会……
怎么会!!!
几乎是一瞬间,仿佛有道惊雷闪电突然从天而降劈过全身,薛眠浑身猛地一颤,脚下一滞,直接愣在了原地。
意识陷入一片混乱错乱,像是原本平静的湖底被人埋下一颗水/雷,不慎点着,轰的一声,炸得漫天水花,头疼欲裂。
一阵不疾不徐,沉着自定的脚步渐渐从身后靠近。
薛眠完全控制不住的开始全身颤抖,明明意识指挥着想迈开脚,想逃,想快步离开,可双腿却不受控的带着他慢慢向后转去——
幽暗的灯光下,一双好像撒在深潭之中星辰般的深邃眼睛,隔在两片透明的镜片背后,目光清沉,不偏不移,向这边看来。
费南渡望着他:“不认识了?”
怎么……
怎么会是他?
不……不可能的……
所有神识被颠覆揉碎,沾血带浓,混作一团。胸腔砰砰作响,脑中一片飞花走石,背上、胳膊上、手心、耳后、脖颈……但凡还有感知的地方,全洇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喉头生涩,像有什么异物卡在嗓眼间,欲吐不吐,将吞难吞。
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成拳,薛眠强撑着。
如果没有上次在LBS相遇,甚至再远一点,没有那回北京酒庄的无意碰面,此时此刻,他也许还能回上一句“是啊,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