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绍群站在船头靠着栏杆,旁边几个年轻的男女员工正跟鸟群玩得高兴,鬼使神差的,他也过去凑了个热闹,扑腾着两只鸟儿歇在一条展开的手臂上,托着鸟食投喂了一会儿。
逗弄得累了,返身回座位上准备抽支烟。刚一转头,差点没吓跳起来——
薛眠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墨镜跌落在脚边,头抵着膝盖深埋着一张脸。崔绍群清楚的看到他浑身不停剧烈颤抖,以他的角度望过去,甚至能看见对方惨白的脸上汗珠串着线的顺着颌骨往下滴,嘴唇发白,不住哆嗦打颤。
崔绍群急了,更吓呆了,但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事关薛眠的秘密,不能大喊大叫惊动旁人,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对方扶住,在他耳边轻声却有力的喊:“薛眠!薛眠看着我!”
哪还有回应。
薛眠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两只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绷得逼成了青白色,血液尽退,身体控制不住的战栗颤抖,弓成一只虾米的样子,像极了受伤欲逃的兽。
嘴里无意识的呓语:“不……不是……”
这可了不得了,崔绍群等不了了,直接上手把对方的脸从膝盖里强制掰了起来——
一脸苍白,满头大汗。
瞳孔失焦的盯着一个无名的点。
嘴唇微微张开,心跳明显加速,类似急喘气的呼吸着。
崔绍群生得比他壮实许多,身高上又好歹占了2公分的优势,靠着多出来的那一份力气将人从座位里连拽带拉提了起来,没让人发现,闪闪撞撞挪到了船尾的无人处。
“薛眠!”崔绍群朝他喊话:“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马上靠岸,你给老子醒醒啊?!”
薛眠不是失智。
只是大脑暂时短路麻痹,给不了其他的反应。
但崔绍群的喊话他都听到了,努力吞咽了两口涎水,闭上眼睛,用手掌掐在两边太阳穴上,一边沉重而急促的呼吸,一边用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抵在心房处压着。
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没事。”
“操,你丫的真吓死老子了……”
崔绍群彻底瘫坐在地上,跟着他一起用手长抚胸口:“我是真后悔了,还他妈以为能搞定你这道坎,结果差点没把你个大活人搭进去……怎么样,到底好没好?是不是真没事了?不行我让他们把船掉头,送你去医院。”
“先……”薛眠还在微微喘气:“先上岸吧,更近。”
“那行,先上岸,”崔绍群爬起来看了看前路:“到了到了,到码头了。你撑住,最多一分钟就能上岸。”
一分钟上岸也不是嘴上说的那么容易的。
船靠岸,众人陆续下船,稀稀拉拉推前搡后,这就得三五分钟才能把几十号人卸货似的卸完。
崔绍群扶着人走在最后,刻意跟众人拉开一段距离。湖心岛是个被开发过的成熟人工岛屿,有观赏花园、有饭店、有休息区,崔绍群扶着薛眠直奔休息区,找了个荫凉的地方把人安顿下来。
“怎么样,彻底好过来没?”崔绍群放不下心,仍旧一脸焦急,生怕对方来个突然休克,那他可真兜不住。
薛眠坐在长椅上,微闭着眼睛,慢慢调整呼吸节奏,脸上原本不正常的惨白逐渐有了点血色。稍倾,淡声道:“好多了。”
“我操……”
崔绍群瘫靠在他旁边,像是劫后余生一般,仰面望天,一脸心死:“再不这样了,我心脏病都犯了。你这……你这坎也太深了,跨不过就跨不过吧,度蜜月的时候别挑海边了,我来劝弟妹。”
“我也不知道……”薛眠声音很低,像是答他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还这样。”
薛眠因何如此,崔绍群显然是知道的。
其实二人能成为师兄弟,后来又变成同事、朋友,必然是过了“交心”这一关。关于薛眠小时候的遭遇,在后来二人逐渐深/交往来之后,崔绍群差不多都得悉了那些内情。
历经过船难,并因此失去了一双父母,这坎不是个浅弯,没那么容易绕得过去的。
十岁已经是个有成熟和具象记忆的年纪,想忘记很难,想从那种落入万丈深渊般的恐惧里走出来更难。一艘船,一片湖,哪怕不是当年那些事物,一样可以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惊惶、恐惧与痛苦。
“别想那么多了,”崔绍群伸手搭上他的肩,极温柔又极坚定的拍了拍:“这不是你的问题。相信师兄,既来之则受之,早晚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有了这么个插曲,崔绍群也不去钓鱼了,湖心岛上风光旖旎,鸟叫虫鸣,陪着薛眠绕着静谧的羊肠小道缓步慢走在山林间。
薛眠拿相机拍景,他拿眼睛拍他。
心里想了很多。
然而摆在眼前的头等大事躲不过,还得先想办法解决了——
毕竟一会儿还得他妈的坐船回去啊!
难不成又来?
真是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家里断电所以断网,熬到这会儿一修好我就上线啦,久等了~~~
那啥,不多说,咱们明天还要见哦~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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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孩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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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阳光很好,晴空万里。
薛眠坐在云汉的办公室里,整理着前几天在新加坡做的各项翻译资料。
头一直隐隐作痛,人也有点昏昏沉沉不在状态,早上开车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撞到马路边的隔离栏,也是难得了。
昨天的团建,最终故事结尾是崔绍群把他送回了家,毕竟躲不掉的一趟回程船且得坐,就算心里的防洪墙已经建设再建设,也还是受了几多折磨。待下了船返回度假酒店时,薛眠只觉内脏脾胃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把崔绍群吓得一路念经诵佛,指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怂恿他坐船了。
最好连“船”这个字都不要听到。
薛眠转了转笔,一个小时前沈桓打来电话,说是卫澜请他过去开个短会,会议内容不难猜,收购项目的收尾盘点和进度确认。
关于落到薛眠头上的工作,主要还是集中在文件翻译和校对这两块。但非凡有非凡的员工职能划定标准,像薛眠这个level的高级口译,早已不需亲自翻译校对基础类文件。所以,在与卫澜说明清楚后,薛眠将资料带回来,准备下午回一趟非凡,将后续的翻译工作交给李爵,也算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
刚收拾完毕,薛眠提包下楼,还没走到电梯口就接到了陈姨的电话。
出了点紧急情况。
陈姨怀着孕的女儿小产了,今天上午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提前一个月出生,现在还在保温箱里养着,陈姨心里担心,想着尽早赶回老家照顾女儿,预计至少需要一个月,等伺候完月子再回来。
所以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薛小觅得跟着薛眠生活了。
“好,您快回去吧,母子平安就好。”薛眠温声安慰。
“实在不好意思了小眠,”电话那头陈姨的声音急匆匆的,应该是在去车站的路上:“我尽量早点回来,小觅学校还有三个礼拜就放暑假了,我能赶在那个时候回来就最好,如果不行……”
“没事的,”薛眠上了车,发动引擎直奔非凡:“我能带好小觅,不用担心我们。您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挂完电话,停车靠边,薛眠往陈姨银行卡里转了一万块,发了一条微信过去:钱是给新出生的孩子的,别推辞,务必收下。
非凡所里,外出团建的人马在深山老林里住了一夜,已于上午鸣金收兵返回大本营。薛眠将资料交给李爵,扭头进了崔绍群办公室。
“收购项目差不多可以收尾了,我明天回来上班。”薛眠在办公桌对面落座。
崔绍群没说话,叼着烟皱着眉头吸了好几口,抬起眼皮看了看他,道:“确定这就回来了?”
薛眠没懂他意思:“难道不该回来?”
“我是怕你麻烦。”
“什么意思?”
“非凡跟云汉可是签了一年的约,”崔绍群手夹着烟头弹了弹灰:“云汉也不可能只有这一个项目。人家那是商业‘帝国’,版图壮大,布局广阔,依我看,过不了几天就又会有新case上门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薛眠面色正常,看着他道:“金主上门,接单不是应该?”
“所以啊……”崔绍群仰天长吁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就甭回来了,两头跑太累。我批你这一年常驻云汉办公,偶尔回我这娘家看看就行。”
崔绍群在想什么讲什么,薛眠就算前面没看明白,听到最后一句也秒懂了。一双清清朗朗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非得这样?”
“哪样?”
“让我和云汉,和……”顿了良久,方道:“和费南渡产生关系。”
“不是让你们产……”忽然觉得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有歧义啊。崔绍群顿了顿,摸着额头打哈哈道:“既然老天让你们再遇见了,我这个人信命的,要不……试着跟他和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