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齐云,还是漂亮的让人不敢直视,不,他比记忆里,更漂亮了。
比之前多了一种脆弱的美,像是光芒下破碎的晶体,在即将碎裂的边缘璀璨。
想走近,想触碰,想攥紧,想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染红眼前的纯净晶体。
那时候他才发现,尽管说服了自己很多遍,真正再见到的时候,他压了又压的一些隐秘情绪立即腾腾生长。
他这才意识到,也许当时梅万里没骂错。
生日宴快结束的时候,他看到苏齐云独自坐在角落里,也不知怎么,就悄悄朝他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顾明彰先他一步走近了苏齐云:“听说清大少年班想录取你,厉害啊,未来的社会栋梁。”
他很有些厌恶顾明彰,停下了步子。
苏齐云站了起来,礼貌地和他碰了下杯子,只是里面装着的是冰水。
“我可能不去清大了。”苏齐云简短说,“冯老想推荐我读国外的直博项目,那个时间更短,我能早些毕业,可以更早照顾孝慈。”
“好,挺好。有责任心!”顾明彰揽住少年苏齐云的肩,“我相信冯老的眼光,罗瑞、齐光、你,你们三个真是出色得让人嫉妒!我多希望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能有你们一半聪明劲儿就好了——顾伯伯先预祝你,早日成功!”
顾明彰走了,顾培风的脚步还停在原地。
当时他在想,现在走过去,也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但实际上,苏齐云和他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他忽然想到遇见苏齐云的第一天,他低声背诵的那句课文。
过去了几年,他的音色活跟烙在记忆里一样,崭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之后,他玩命的读书,别人靠聪明劲能得到的,他全靠拼。大不了不就是少睡觉或者不睡觉么,这能有什么。
这么十几年下来,他以为当年短短的十几步,多少缩短了一些。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是错觉。
“……哎。”
从很久以前起,顾琬琰就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她摸了摸顾培风的头,叹了口气,“我带了车。你上去坐会儿吧。”
顾培风钻进了车后排,连司机都被他暂时赶了下去。
琬琰大小算是个公众人物,车玻璃用的是隐私贴膜,关上门之后,从外面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顾培风没力气思考别的,把脸深深埋进了手心里。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知是火警还是经侦警察的警笛声交错响了起来,单元楼栋门口迅速拉起了禁止进入的黄色条幅。
顾培风再次抬头的时候,看到顾琬琰依旧站在车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方向——即使这种隐私车膜一贴,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至少应该和琬琰解释一下,免得让她担心,顾培风刚要叩开车门把手,忽然看到一个人走近了顾琬琰。
苏齐云现在的妈妈莫然和他现在的妈妈白雪感情很好,打小就是闺蜜。
即使顾家在京城、苏家在月城,她也时常来顾家串门,倒是苏正则很少抛头露面。
顾培风见到苏正则的次数屈指可数,仔细端详更是从来都没有过。
直到这次他走向琬琰,顾培风才发现,他看到的明明是苏正则,可满眼晃着的,全是苏齐云的影子。
他看起来,就像是历经了些岁月的苏齐云。
乌发如云,轮廓深邃,戴着银丝眼镜,穿着正装的身姿格外英挺。
岁月没让他蹉跎老去,反而更锤炼出成熟斯文的韵味。
只是苏齐云身上有种近乎于脆弱的精致美感,而苏正则这方面就弱上很多,是纯粹的、正气逼人的英俊。
苏正则低着头,正小声安慰着顾琬琰,还没说上两句,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小跑着赶了过来。
庄宏伟穿着全套警服,肩上还带着对讲,一过来就朝着苏正则敬了个礼。
隔着车玻璃,外界的声音被隔得几乎听不清,模糊间,他听到庄宏伟喊苏正则“苏队”。
苏正则朝他摆摆手,说早不是什么苏队了。
庄队立即改口喊他“师父”。
顾培风打开了车门,火场燃烧的声音和低低的对话声瞬间钻进了车厢里。
苏正则问:“你们这是来出任务?”
庄宏伟脸上有些尴尬,他估计也不好直说任务内容,只含糊说最近京城经侦总队下来了,带着在查一件大案。
苏正则低头沉思了片刻,和他庄重说:“经济侦查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像刑侦、禁毒那么凶险,实际上,牵涉的东西很多,案情也通常更复杂。越大的案子,牵涉的名利越重、势力越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和家人的安全。”
庄宏伟脸色忽然有些不好看,还是应了:“是,师父。”
这时候顾培风下了车,朝苏正则打了个招呼:“苏伯父。”
苏正则稍稍侧脸,朝他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和苏齐云的习惯一模一样。
苏正则看了会儿顾培风的脸,目光说不上友善,反而有些审视的复杂。
直到顾培风有些不自在,他才收回了这种目光:“你是顾培风吧。你在就好,好好劝劝你姐姐。待会儿你莫阿姨估计也会知道消息,我还得劝她,先回去了。”
顾培风点头应下,苏正则塞上耳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面对火场和下落不明的儿子,他的情绪也平静地让人难以理解。
庄宏伟刚要跟上苏正则,却被顾培风拉住了:“你没有事情要问我么?”
庄宏伟顿了顿,没明白顾培风这句话的意思。
顾培风提醒道:“我和他,住在一起。”
庄宏伟瞬间顿悟,反手抓住了顾培风:“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跟我走一趟吧。”
*
“我的妈,这资本家真是老奸巨猾!把一帮兄弟耍的团团转,几辆警车,愣是没堵着他!”
一个年轻干警边推门便嚷嚷起来,进门就把手包朝一旁的沙发上一丢,紧接着他才注意到,庄宏伟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各自坐在单人沙发上,正盯着他看。
庄宏伟不耐烦地咳了咳:“小董,没点眼力见啊。”
“哟庄队,不好意思,不知道您谈事儿呢。”
小董慌忙捡起了手包,麻溜溜了出去。
还没等庄宏伟发话,那人忽然又推门进来了:“苏齐云的最后目击者带到了,老油子,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得烦您有空了下去看看。”
庄宏伟皱着眉:“让他等着。”
“……别人是记者,扛着摄像机,嚷嚷着要曝光我们呢。”小董朝他笑了笑,“我们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庄队,咱全队声誉就指望着您呢。”
庄宏伟装作要丢东西打他,年轻干警赶紧带上了门。
市局是老旧建筑,隔音效果实在一般,楼底下的骚动隐约传了上来,好像的确有人喊着“暴力执法”什么的。
庄宏伟显然有些烦躁,闷着头燃了根烟,打算下去。
“庄队,”顾培风叫住了他,“说句实话,这种事情,你们警察出面不太合适。对方是记者,随便剪辑些有爆点的片段,再往网上一放,舆论一带,即使后来有澄清——澄清也是永远没人记得的。这事,需要我帮你处理么?”
庄宏伟回头:“你今天来我这,果然不是主动配合这么简单。”
“当然。”顾培风答,“不过我要问的,不会影响你们案件保密规定,你可以放心。”
“顾首风,你也太小看我们警察了。”庄宏伟直言拒绝了他的提议。
*
“你警号多少,我要投诉你!你领导谁啊,人民给你的权利,是让你来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么,啊?”
顾培风刚跟着庄宏伟下楼,一层大厅里恰好进行到好看的地方。一个人扛着摄像机舌战数名年轻警察,倒没有过激举动,但那种阴阳怪气的调调子,反而更逼得人蹿火。
他身边还站了个女记者,似乎对这种地方引起注意很不习惯,一脸的挂不住。
这个女记者,顾培风一眼认了出来。
熔断之后没几天,在FRCA月城分部大门口堵住他大声质问的女记者,《财经第一线》唐苏。
唐苏很显然也认出了顾培风,只是她莫名有些窘迫,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草草点了点头就当打过招呼了。
顾培风没理会这出闹剧,直接路过大厅里所有人,闲闲坐在第一排座位上,随手拿起本杂志,翻了起来。
没想到他这个举动反而勾起了男记者的好奇心,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瞟,还没看上几眼,庄宏伟就站在他眼前:“大记者,办公室,请吧?”
王健看了他一眼,瞬间注意到庄宏伟的不同——他穿着的是白色衬衣。
只有三级警监及以上的高级警员,才会穿白色衬衣。
他估摸着对方的等级,没敢继续刁难,强撑着傲气,迈开脸朝问询室走。唐苏没跟进去,坐在最后一排,皱着眉坐立难安的,连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顾培风把杂志立了起来,低着头在里面发消息。
没走几步,庄宏伟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摸出来一看,是条顾培风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