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培风心里挂着蒙代尔的事情,没回家,直接奔FRCA月城分部去了。
这回易燃罕见地和他一起坐在中排,探着身子,和他说话。
“嗯。”
顾培风一脸心事,“到时候别叫上我。”
“成。”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叫上我。”
易燃有阵子没答话,顾培风一抬头才发现,这家伙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就跟大姑娘第一回 相亲,哪儿看哪儿满意似的,直看得顾培风一身鸡皮疙瘩。
他嫌弃地往左趔了趔:“你有什么病?”
易燃悠悠朝他追了追:“老大,咱俩认识,怎么也得五六年了吧。”
“……说话就说话,摸什么摸!”
易燃居然拉了他的左手,活跟摸大姑娘似的来回摸。
“我是关心你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压着难办的事儿,跟哥说,都跟哥说。”
顾培风一把抽了手:“滚!”
顾培风发现了,这家伙今天真有病。
工作一上午,满屏幕不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就是扭来扭去的字母,顾培风看得眼酸,摘了眼镜,正缓缓揉着眉心,休息休息。
“上午茶来咯!”
话未落音,易燃一阵风一样从门外转了进来,变戏法似的在他桌子上挨个放下几个杯子:“乌龙茶、红茶、拿铁、黑咖啡,任君选择。”
接着从口袋掏出一把小饼干:“茶饼,任君享用。”
顾培风眨眨眼睛,看着一脸堆笑的易燃:“你……犯事儿了?”
易燃朝他神秘一笑,学着女仆的样子比了个加油:“请顾首风天天好心情,妞妞会为你加油的!”
顾培风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到中午的时候,这家伙更过分了。
“俩鸡腿?”
顾培风把饭盒一掀开,四菜一汤,颜色鲜亮,还附赠俩拳头大的鸡腿。
他瞟了一眼旁边易燃的饭盒:发蔫的青菜,大海捞针的肉片,还没得一口的米饭,当然,没得鸡腿。
顾培风陷入沉思。
他轻叹口气,大手把盒饭盖上,把凳子朝易燃那边挪了挪,倾着身子,恳切问:“易燃,你和我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什么呀!”易燃把唯三肉丝塞进嘴里,说话都含含糊糊的,“这是咱食堂升级了!”
“升级只升我不升你啊?”顾培风无语道,“而且食堂多抠门,我还能不知道么。有话快说,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究竟啥事儿。”
“先吃饭!”
饭毕。
顾培风正坐在沙发上,用pad翻今天的《美国科学人》。
他平时是不戴眼镜的,只有看电脑、看书看报的时候会戴上。可一旦戴上,再配上一身讲究的西装,就很有点斯文克制的感觉。
易燃坐在他对面,用居委会大妈同款关爱眼神看着他,直看得顾培风全身都发毛。
“老大,你这么年轻,这么英俊,这么多金,这么潇洒,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该开心啊!”
顾培风简直怀疑他下一句就是:“我家有个闺女性格温柔人也端正,不如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他把pad一扣:“……你今天到底搞什么。饭也吃了,你赶紧说,说了赶紧恢复正常。”
易燃叹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搞出个保温杯放在顾培风面前,把杯子朝他推了推:“磁石的,对健康有好处。里头泡的是枸杞乌龙。”
他换上邻家老大爷同款语重心长神情:“人在社会不由己,保温杯里泡枸杞。”
顾培风实在懒得和这神经病搭腔,抬脚就往外走。
“老大你去哪儿啊!”
“我怕得传染病。”
刚出办公室门,他的微信接连传来一连串收讯提示音,顾培风掏出手机,就看到易燃的头像蹦到最上端,消息预览上写着[链接]。
分享的什么?
他下意识点了进去。
结果一连串“50岁知道这个道理,我大彻大悟”式的朋友圈心灵鸡汤嗖嗖弹了出来,连他爸妈看了都懒得转那种。
顾培风瞬间捏紧了手机,他改主意了,转身把门一推,啪地把手机撂桌子上。
易燃正拧开保温杯,帮他吹凉乌龙茶,一看正主来了,抬头一乐:“我是不是对你特好。这之后,我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顾培风:“……”
易燃其实是京城挺有名的小开,家里虽然称不上是全国前几的大富,但金融圈子里基本都知道他爸的名字。
所以他从小是衣食无忧,家长朋友拥着长大的。这人既不缺钱也不缺女朋友,人又仗义,忽然这么反常可能只有一个原因。
顾培风在他身边坐下:“炸弹,你和我说实话。”
“嗯。”
“……你是不是,时候不多了?”
易燃险些喷出一口茶:“啥?”
顾培风又朝他靠近了点:“你得癌了?”
“谁得癌了!”
他一下炸了,看着一点不像是装的,顾培风疑惑问:“那你搞这一套一套的干嘛?不是珍惜最后美好时光?”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觉得,对你有些疏于关心。”
这下顾培风的耐心已经是负值了,他稍稍朝后坐了坐,一脸严肃。
看他忽然改了神情,易燃刚嘻嘻哈哈的样子也收敛了。
顾培风语气听着平静,只是放松坐着,却莫名有种压迫感:“究竟怎么回事。”
“哎……”
“说实话。”
“我和医生,把你的情况都说了。他说你平时还能正常工作生活,也有一定社交,应当不是抑郁症,可能就是轻度的焦虑情绪或者强迫症,顶多是什么依赖型人格障碍……你放心,这都是小问题,咱们坚持坚持,好好疏导,都能克服过去的。”
“什么?”顾培风听得一头雾水。
“药。”易燃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个透明塑料袋,“药还是得你自己去诊断了开了处方了才能配。我和医生求了半天,他说这和感冒发烧药不一样,精神类药物是药也是毒,非得本人去……”
顾培风一眼认出了那粒胶囊,他有些懵然,又问了一遍:“什么类药物?”
这下易燃也懵了:“这不是你要我查查是什么药,搞点回来么?这是氟西汀,医生说了,这是SSRI,全名是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类药物,用来克制焦虑、抑郁、情绪波动、自残、攻击行为……”
自从焦虑抑郁之后,易燃在说什么,顾培风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好像全世界的声音都被抽离,只看到他的嘴唇在阖动。
“喂,喂!”
再意识过来的时候,易燃的脸出现在很近的地方,关切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搞不到药也没关系……我们总能……”
顾培风直接打断了他:“这不是我的药。”
“啊?”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支极细香烟,易燃一把按住他:“别。来了月城不是都戒了么。”
顾培风低着头,开始摸火机,摸了几个口袋都没摸着,气得将烟盒重重往桌上一摔。
怪不得今天易燃对他里里外外都不正常,原来是……
他忽然想明白了陶子坚对着苏齐云的态度,小心翼翼,竭尽心力,就和今天的易燃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个原因么……
顾培风整个人靠在沙发里,整个人都颓废下来。
“这谁的药?”易燃看出点不对来,“……不会是你那徐美人吧?”
顾培风低垂着眼帘,没答话。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拉开左边抽屉,拆出一连串尼古丁贴,一把拉起袖子,冷着脸往自己左胳膊上贴。
“老大,你悠着点……”易燃看他三两下贴了好几片,“这东西虽然不伤肺,用的多了比烟猛。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医生都和我说了,现代社会压力大,焦虑情绪其实比我们想象中常见的多……”
顾培风的胳膊上已经贴了七八片尼古丁贴,他背着光站着,整个人格外沉郁。
他沉默,易燃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好,整个屋子就剩下墙上时钟咔嚓咔嚓的声音。
直到顾培风叹了口气:“所以说,这药是治抑郁症的?”
“那真不一定。”易燃摇了摇头,“我仔细问了医生。”
“SSRI现在用的比较广泛,很多病症都用这个,抑郁症只是其中一种。别的还有什么强迫症啦、神经性怪癖啦、偏执情绪啦、人格障碍、双相障碍等等……具体还是要带病人去医院。”
越听心里越是发虚,顾培风右手撑住了桌子边,眼瞳都没聚焦。
他想起平时苏齐云平和冷淡的样子,怎么都和上面那些可怕的字眼联系不起来。
“我……我先回去了。”
顾培风感到自己的神志和身体像是撕离了,身子还在维持机械步子,脑子却浑浑噩噩,完全不听指挥。
“对了,白松如果去查蒙代尔,记得叫我。”
他晃晃悠悠朝外走,临出门还差点撞门框上。
易燃看他这精神状态就不对,赶忙追了上去,安排了司机把他送回家。
他人都飘忽了,居然还强撑着去超市买菜,司机拗不过他,只好一路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