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瓒拿勺子先舀了一点汤起来,喝完后夸道:“鲜美!”
再吃了一口牛腩,继续夸:“入味!”
接着再来点米饭,赞不绝口:“松软可口!”
方寻有点无奈地说:“你搞直播吗?快吃吧,都饿了那么久了。”
林瓒笑起来,边吃边说:“你好厉害。真的很好吃。”
“恩。”方寻应了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可以参观一下?”
“随意看吧。”
说是参观,但方寻并没有四处走动,上次来过一回,也大概知道这里的格局。
最漂亮的地方无疑是那个旋转的梯子,造型流畅又富有美感,而且空间利用做得很好,转角处都做了小书柜,上面摆了不少书。
当然最惹眼的还是客厅里那堵陈列墙,放满了各类合金人偶、手办以及林瓒亲手做的微缩模型。
他在那墙面前驻足许久。
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家”呀。温馨的、安宁的家。没有吵闹,也没有令人窒息的场面。
等林瓒吃完后,两人再一起做了会手工就已经很晚了。方寻问他:“我睡沙发吧,被子在哪里?”
林瓒很困了,揉着眼睛说:“你睡床,我睡沙发。”
方寻说:“不用太客气。”
“谁跟你客气,我真的想睡沙发。”林瓒如小孩子一般露出炫耀的表情,“我家沙发可好睡了。”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欢快地对方寻说:“对了!就是上次你送我回来,把我放沙发上就走了。我第二天醒来,先是有点生气,后来发现睡沙发是真有点爽,莫名上头。”
方寻:“……”
脑海里却自然地浮现出这样的场景:头发被睡乱的少年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对着空气放空几秒,又摸了摸底下的沙发,感到有点奇怪。不消他细想,睡意再度袭来,他嘟囔了句什么,又扯过毛毯躺回去,睡梦香甜。
还有点可爱。
第17章
天色昏昧,房屋像被沉沉烟雾隐没,室内是令人窒息的氛围。
林父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两只手扣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林母站在沙发旁,梳着低马尾,额上光洁。她没换拖鞋,近十公分的高跟鞋衬得她凌厉而干练。
林瓒则站在他们对面,右手抓著书包带子,迟疑地问:“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明明爸妈都回家了是好事,但他却意识到一丝古怪,两个人的样子让他有点害怕。
林父先开了口:“你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林瓒有些糊涂,怎么这口气有些兴师问罪的感觉,他答道:“上学啊。”
“上学?”林父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一个人非要跑出去住,生活自理能力也没有,成天玩儿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你还说在认真上学?”
林瓒皱起眉,纠正道;“微缩模型和朗诵并不是不入流的。”
“在不恰当的时间里做不恰当的事,就是不入流。”林父并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一锤定音。
林瓒困惑地说:“我的学习成绩没受影响啊,上次联考,我是全——”
“宝贝,你以为全市第一就已经足够了吗?你这么浅薄,妈妈好失望。”林母打断他的话,眼神里满是遗憾。
像突然淋了一场冷雨似的,林瓒被她话语里的凉意打得有点懵。他妈妈,居然用浅薄来形容他?
林母看着他说:“人当然要不断追求进步的。你只是拿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全市第一,就开始沾沾自喜了吗?”
林瓒急切地解释着:“我没有骄傲自满。我只是觉得玩儿微缩模型不会影响我的学习,我没有觉得全市第一就很厉害,但我也并没有想要去追求全国第一啊。”
“你为什么不敢去追求全国第一?”林父阴沉着脸色问,还有些动了怒气,像是瞧不起他这样的胆小鬼。
林瓒看着父母,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有点无力。
林母接着说:“爸爸妈妈每天在外面辛苦工作,为事业上能有一番建树而拼命,你怎么就不知道力争上游?”
她再问着:“你只知道抱怨我们不陪你,怎么不从爸爸妈妈身上汲取能量,上进些呢?”
林瓒在心里吼了一句:那你怎么不关心我要什么?我一定要学你们吗,我不能有我想要的东西吗?
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滞地站在原地,被两个长辈“你如此堕落”的眼神击溃,身体都僵硬无比。
林父自上而下扫视着他,又厌烦地别过去眼,喝道:“你还搞了一身奇装异服!一点学生样也没有!”
林瓒低下头去看自己,他不过是穿了校服而……
诶,为什么他的打扮这么奇怪?
“穿成这样是要去站街吗?”“穿成这样是要去站街吗?”“穿成这样是要去站街吗?”……
这句话犹如魔音入耳,在他耳边尖利地吵嚷着,一遍又一遍,听得林瓒毛骨悚然。
咚!
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林瓒直直地滚落到地面上。
梦醒了。
“喂,你没事吧?”楼上传来方寻的声音,他倚着栏杆看下来。
林瓒摔得有点懵,手肘还磕到了,隐隐作痛。他慢慢爬起来,没吱声。
好像装着鱼和水的塑料袋子破掉了,水全部流了出去,鱼儿艰难地摆动着身躯,快要撑不住了。
林瓒的难过情绪从早上酝酿到现在,直到在梦里再一次想起那句可恶至极的话才漫漶而出。他觉得好难以理解啊,为什么会有父母对自己的孩子说那种话?
“摔疼了?”方寻已经走下来,他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稍微唤回一点林瓒的意识。
林瓒仰起脸,问他:“为什么缪惟的爸爸要对她说那种话?他们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吗?”
方寻一怔。
他看到林瓒眼里满是不解,还带有隐约的固执。
“缪惟是她爸的亲生女儿。”
“那怎么可能会这样?”林瓒讲话时尾音微颤,是在发问,但他明明已经知道事实,只不过在徒劳无益地试图拒绝这样的事实。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强烈的情感,方寻有点不忍:“人是无法避免冲动的。”
“不是冲动。”林瓒摇着头,情绪已经积攒到一定程度了,他突然吼了起来,“父母怎么能对孩子说这样的话!”
他激动得脸色发红,看向了方寻,却没有从他的眼睛里得到认同。林瓒心头大震,一瞬间变得慌乱至极。
他们都听到了的,听到了缪惟几乎颤抖的声音,也看到了她强忍住眼泪的神情。林瓒无法否认,父母就是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说了那种话。
不是他以为不该这样,事情就真的不会这样发展。
方寻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瓒原本绷紧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去,他有点颓废地低下了头。不仅仅是为缪惟,他更多地想到自己,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家。
“那就是说,为人父母并不是真的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舐犊情深或许是假的。”他自言自语起来,不自觉用手指揪着沙发套,“爸爸妈妈是有可能突然抛弃小孩的。”
“在农村,也有过把自己的孩子送人的父母。”一旦打开了闸口,许多东西就如洪流滚滚而来,逼迫他正视那些曾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
林瓒越来越感到恐慌,仿佛他站在一个漆黑的隧道里,前方隐约透着一点光亮,他大可以一路往前,但他无法预料他是会走出这里还是被一辆疾驰而来的火车给撞死。
“即便最初真的有爱,但人是会变的。”他的手已经死死地卷住沙发套的一角,手指越来越用力,“也就是说——”
“那又怎么样?”方寻轻轻打断他。
“你要哭了吗?”他问。
林瓒僵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哆嗦个不停,身体肉眼可见的颤抖着。
眼眶是湿润的,但他并没有要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坐起来,说:“才没有。”
方寻笑了下,说:“最好不要。我不会哄人。”
“我又不要你哄。我妈妈——”他说到一半又停住,有些接不下去了,心里堵得慌。
头上突然多了份重量和温热的感觉。方寻在他头发上抚了一下。
“真的不要哭。”方寻轻声说,“没那个必要。”
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有些情绪陡地被撞散了,而又多了点别的东西。林瓒看向方寻,他眼睛有一点发红,显得幼稚:“没有必要是什么意思?”
方寻说:“你成年了,已经不是弱小可怜的人类幼崽了。”
林瓒不服气地反驳:“只有幼崽才能哭吗?人长大了就没有资格伤心了,就不能渴望家庭了吗?”
他渴望,他要,他就是要啊!
“我只是觉得,”方寻说着,“成年就像一个标志。我可以去追求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家庭。我想要什么,就靠我自己去拿。因为期待别人,永远也不可能像期待自己那么容易。”
他说这话的口吻很平常,像是无数次如此告诉过自己。林瓒的心突然被这种语气蛰了一下,他发不出脾气了,只静静地将眼神移到柔软的长毛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