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沛面露难色:“我不想回去,要不然你跟姨夫一块儿去我那里住几天,我房子大,也没外人。”
“明天一早还要带你外公外婆去看你妈妈呢,你那边太远。”邹和平扶着邢沛的肩膀推了一把,“回家住又怎么了,还能缺胳膊少腿?”
邢沛拗不过邹和平,又懒得跟她争辩。
看到他也跟着回家,邢商荣有点诧异,但也没说什么。
回到他小时候住的房子,三个长辈坐在一起聊经济聊国际形势。邢沛一旁无聊地听着,眼睛盯着电视里吵吵闹闹的春晚,关雎在旁边直打瞌睡。
手机一直在震动,邢沛又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何小宝、李默,还有一些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给他发了新年祝福,他粗略翻了翻,还是没有裴青还。
关雎扛不住要去睡觉,邢沛跟她一块儿上楼,回到了自己房间。他回国后,回了家几次,但这还是他阔别那么多年再次住进这个房间。
房间的装修装饰还保持着十多年前的样子,大海的颜色,墙上彩绘了飞跃的海豚和海鸥。墙角那两头被刑沛小时候画了胡子和眼镜的小海豚依然在,他还记得因此被妈妈罚了站。邢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转到床前,还是那张儿童床。邢沛哼了哼,就那人的回家频率,恐怕完全忘记这个房间的存在了。
邢沛在那张小床上躺了一会儿,邹和平果然来找他聊天了。邹和平行事老派,但眼光还是很前卫的,从市场以及消费者心理的角度跟邢沛聊了聊他的事业发展和规划。到最后,话题还是转到了邢沛和他爸爸身上。
“你不要这么跟你爸爸置气,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过去啊?”
邢沛盘腿坐在床上,抱着个枕头,低头把下巴戳进羽绒枕里:“过不去。他根本不在乎我跟我妈,有什么好过去的。”
“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在乎。”
“那我妈呢?”
邹和平把手放在邢沛肩上:“大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的,可能很多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这样。”
她环视了一圈这间明显是小男孩的房间:“你爸肯定很在乎你的,你看你这房间他都一直保持着原样。”
“他哪有空来打理房间。”
“你想你爸爸这样的,再娶个女人生个孩子也完全来得及,他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你觉得他不在乎你跟你妈妈吗?”
“他的时间精力都贡献给事业了,他那种人哪有空去再婚。”
邹和平被邢沛几句话呛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语气也很是难受:“你妈妈也不愿意看到你们父子像现在这样。”
邢沛不说话了。
邹和平离开后,邢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真的像他邹姨说的那样,他爸其实在乎他跟他妈妈,只是因为因为某些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连妻子去世都不来看上一眼的?去他妈的原因,要么就是不在乎,要么就是冷血自私,还能有什么让这个人心这么硬。
邢沛正在这张小床上翻来覆去思考邹和平的话,邢商荣推门进来了。
“邢沛,睡了?”
邢沛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知道先敲门?”
邢商荣并不在乎邢沛的这种指责,直接走了过来:“我们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邢商荣自顾自地,颇严厉地看着邢沛:“你还要堕落到什么时候?”
邢沛揪着眉头:“我什么时候堕落了?”他不过就是最近因为跟裴青还吵架有点消沉,也远远够不上堕落,而且他不觉得他爸说的是这件事。
“再说,我堕落不堕落关你屁事。”
邢商荣眉头也揪了起来:“你姓邢,你是我儿子,你在娱乐圈里今天陪这个老板吃饭,明天陪那个喝酒,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邢沛脸垮下来,邢商荣继续说:“你干着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明星那碗饭说穿了不就是卖脸卖肉,我花钱花心血把你培养出来,不是让你这么糟践自己的。”
第73章 除夕夜
听到这话,邢沛一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他冷笑一声:“花心血也不是花您的吧。至于花了您多少钱,您给报个数,这钱我还还得起。”
邢沛眼看他把他爸气得咬牙切齿,攥着拳头双肩发抖,他竟然在心里升起一阵罪恶的快感。
“你对得起你妈?她把你培养出来,不是让你做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用不着拿我妈来压我,她死了那么多年,早不需要我对得起了。要说对不起她的人,不该是对她不闻不问的您吗?”
“混账东西!”邢商荣被邢沛两句话气得睚眦尽裂,不由得扬起了手。
邢沛“蹭”地站了起来,直挺挺矗在邢商荣面前,比他还高出一截。
他瞪着他爸:“现在想起来教训我了?已经晚了,我早长定型了,就是这种混账东西。”
“滚,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邢沛一把抓起椅子上的外套:“正好,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爸。”
说完他铁青着一张脸,大步往外走。等他走到楼下,就要出门时,楼上邢商荣威胁的声音再次传来:“邢沛,你敢走出这个门,你就……”
还没等他爸把话说完,邢沛已经走出了门。
他冷硬的脸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垮塌下来,嘴角撇下来,眼角也拉了下来,怒气冲冲的步子也慢慢变得沉重拖沓。
除夕夜,虽然很晚了,街上还有人,一对对,一堆堆,都是喝完酒打闹嬉笑的。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雪粒,小小的,被风裹着,像沙砾一样打在脸上,很快就融化了,整张脸变得湿漉漉的。
邢沛感觉糟透了,每次跟他爸碰面都会是这样的结果。邢沛因为邢商荣没来见他妈妈最后一面而恨透了他,不止恨他对母亲的无情,更怨他对自己经年累月的忽视。这种陈旧的怨恨在他们每次见面时都会冒出头来,像一颗刺穿透邢沛呢心脏和胸膛,直指邢商荣。他知道怎么能让邢商荣受伤,所以他故意说那些话,刚刚的一字一句像是恶毒的诅咒,他忍着痛,也无法停下这种伤害和报复的快感。
然而结束之后,邢沛大概也并不比邢商荣好受。血缘亲人之间的恨,到头来是没有赢家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好几条街,邢沛身上被冷风吹透。他一点也不想回去拿自己的车,于是随便打了个车。
他先说去北山,车子开出去十几分钟,他又改变了主意,说去国风怡园,车子开了一半,邢沛又想到什么,立马改口,让司机去音乐学院。
他没让司机把车开进学院里的住宅区,他在门口下车,在假期空荡荡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没碰着一个人,只有两侧的行道树和花坛里堆得密密匝匝的各色彩灯,学校大门挂着两个硕大的红灯笼,面对如此如此沉静的夜晚,孤独地亮着。雪开始变大,此时已经纷纷扬扬,像飘下的羽毛。
邢沛逛着逛着,还是到了家属院,小区里还有很多人家亮着灯,窗户里漏出联欢晚会那熟悉的声音。他站在小区门口往里看,裴青还再次拒绝了他,这里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他手机响了起来,是关雎打来的,他看了一眼挂断了。很快邹和平又打了过来,邢沛犹豫片刻,还是挂断了,同时给他邹姨发了条信息,说他想静静,说对不起。
他刚把手机收进兜里,又响了起来,他有些厌烦地掏出来,发现是谭晓歌打来的。
邢沛看着手里的电话震了半天,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接了起来:“怎么?”
谭晓歌的声音热情而兴奋:“沛哥,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事事顺心,事业蒸蒸日上。”
“嗯,新年快乐,你也是。”
谭晓歌敏感地从感觉到邢沛情绪不太对劲儿,关切道:“沛哥,你怎么了啊?”
“没什么,谢谢。”
这反常的态度,已经足以让谭晓歌惊讶,但他只是不动声色转了个话题:“今天没有在外面玩吗?”
“没有。”
“嗯,外面的确没什么好玩的,到处都是人,我跟几个朋友准备出去一起跨年,结果被人认出来了,好不容易才跑回家……”
谭晓歌在电话那头絮叨,讲些挺无趣的事。其实他们没什么话题,谭晓歌大概是只准备跟他说两句新年祝福,只是没想到邢沛竟然没有立即挂了他的电话,惊喜之余,也只有硬着头皮找话题跟他聊。
谭晓歌说了些什么,邢沛压根也没听进去,只是不想挂断电话,大概是雪太大,天太冷,挂满彩灯的夜晚更加孤寂,他需要这点哪怕一丝呼吸的温度。他握着电话,还是漫无目的,大约半个小时后,又和那两盏挂在大门的红灯笼相遇了。
他挂断电话,叫了辆车过来接他。待他退出打车页面时,又看到了更多的未读信息。趁着等车的时间,邢沛把聊天界面点开,一些圈里前辈和资方大佬的新年问候他应该要回复的。
尽管邢商荣把他做的事看得一文不值,但这也是他没有靠任何人,自己一分一毫建立起来的事业,他从不觉得这是堕落,相反,他在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金钱及成就感,他觉得自己其实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