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谈笑风生,有人载歌载舞,有人诉说漫漫长夜,有人……接到紧急电话。
“喂!司朗,你现在能赶紧来医院一趟么!有个病人突然……”崔佳萌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慵懒,司朗还是第一次听到崔佳萌发出这样颤抖而尖锐的声音。
司朗跟周围的人道了个歉,跟柳曜嘱咐了一下就抓着外套往外跑。
那个病人是他们学习小组的研究对象,是一位脑功能受损很严重的一位老妈妈。前几年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度蜜月的时候玩高空跳伞,结果两个人在空中发生意外,纷纷殒命,从那时候开始这位老母亲就逐渐变得精神失常,在一次过马路的时候神志不清出了车祸。
送进医院的时候就是司朗接收了她,发现她的大脑在受伤后的一段时期内记忆变得混乱,常常说马上女儿要结婚自己要去买新衣服做头发之类的。
把车开到医院,司朗来不及锁车直接把车钥匙扔给门口保安,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老妈妈的病房里。
老妈妈手里拉着一个小护士的手,愁眉苦脸的看她,嘴里念叨着:“小英啊,妈妈怎么住院了?妈妈明天还要参加你的婚礼呢,这可怎么好啊?你快让妈妈回家,我试试那身红衣服好不好看……”
司朗挤过人群,凑在床前俯身查看老妈妈的情况,结果自己的袖子突然就被抓住了,袖子上系的袖扣被老妈妈拽掉了。
“女婿?!你怎么也来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住院了,你俩快跟医生说说,赶紧让我出院,我明天还要参加你俩的婚礼,我可没功夫在这躺着……”
那个被拉住手的小护士为了照顾病人的情绪,没有挣脱,倒是温和的应答着老妈妈。
司朗低头拿手电筒照了一下老妈妈的眼睛,脸上的气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崔佳萌把今天下午的化验单递给柳曜,“她这种情况已经整整一天了,时好时坏,刚才吐了口血,这才把你叫来。”
司朗脸上黑得跟锅底一样,眯着眼睛看着崔佳萌:“马上准备手术。”说完就准备推老妈妈去做一系列准备,在场的人却都站在原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准备手术!”司朗很着急,要是在这么拖下去,就不是意识混乱不混乱的问题了。
崔佳萌站在那里看着司朗叹了口气:“我们又何尝不知道应该进行手术。”
周围的空气是安静的,只有老妈妈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的说要离开医院。
崔佳萌手里拿着化验单,低低的说道:“我们下午的时候已经把手术该作的准备都做完了。患者家属在手术单上写的是‘放弃治疗’。”
放弃治疗?为什么?
签字人是患者的老伴,一个牙都掉光的老头。
住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楼上皮肤科下来,右胳膊上缠着一圈绷带。
这老爷爷面色很温和,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蓄意谋害自己老伴的样子。
“字是我签的。”老爷爷慢吞吞地说。
“人啊,老了也有老了的好处。失忆,对于我们这样深陷痛苦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毕竟人只有学会忘记,才能姑且好过一些。
之前的老奶奶已经被儿女双亡的事情彻底击垮了,每天不是想着怎么自杀,就是在偷偷地筹划自杀。
老爷爷无数次的在危急关头将老奶奶从死亡边缘解救下来。有时候在海边,有时候在楼顶,有时候在电源插座旁。
那不是人该过的生活。
每天阻拦着一个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只觉得自杀才是生命的解脱的人去自杀,内心的痛苦是根本不能付诸于纸面的。
但从那次车祸过后,老妈妈神经错乱,将结婚后那那段日子忘得一干二净。她不再想着自杀了,她说她想去逛街,想去换个年轻一点的发型,想做一次从来没做过的美容。
因为在她自己的时间维度里,她的女儿就要结婚了。
她要赶在女儿结婚之前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让自己女儿终身大事不失体面。她的生活突然就有了奔头,突然生活就有了新的方向和追求。不再是每天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油盐不进以泪洗面,而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充满。
她活在那个世界里,仿佛更开心一些。
她忙碌着,幸福着。
老爷爷坐在床边抚摸着老奶奶的脸,“我宁愿你这样死在幸福之中,也不愿意看着你在无尽的黑暗中被生活拖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司朗脸上的表情慢慢有了一些舒缓,从焦急愤怒变得有一些忧伤和一些淡然。
是啊,人要是不幸福,生命的长度又有什么意义呢?
床上的老奶奶被小护士哄睡着了,低沉的呼吸声响起,心率监视仪上显示的那条折线起伏的频率越来越低。
老爷爷把脸紧紧贴在老妈妈的脸上,十指相扣,无尽的温存和眷恋。
在场的人都没动,没有人急着去抢救,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老爷爷做着最后的道别。
三分钟后,心率监视仪上出现直线,发出刺耳的蜂鸣。
他们在幸福中永别,那一刻他们都沉浸在皎洁的月色里,在大悲大喜之中,他们选择了中间的那一抹平凡却永恒的爱。
放弃的是治疗,留存的是一点珍贵的小幸福罢了。
第八十三章 结婚
次年四月。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海潮初涨,未来可期。
司朗和柳曜站穿衣镜前端详着镜子中的对方。
这两个男人将在三个小时之后举行盛大的婚礼。
这一年,柳曜三十九岁,司朗四十岁。
柳曜身穿洁白的礼服,手上戴着白色手套,握着一束捧花;司朗则身穿黑色礼服,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着,一只手挽着柳曜,一只手在身边垂落。
四月的海城傍晚,海风清新,带着海浪的奔涌,每一次浪起,都是众生的喝彩。
结婚地点最后选择在海边,沙滩就是场地,海岸与星空就是浩大的礼堂。
场地上所有的布置,每一束花的拜访,没一把椅子的位置,都是柳曜和司朗亲自设计亲自摆放的。
四个月前,柳曜和司朗问遍了所有高档的婚庆礼仪公司,无论开多少价格,都没有人愿意把场地租给他们。
租给两个男人用来结婚。
没有一个愿意。
柳曜一开始就知道情况会是这样,只是一直都没有跟司朗说罢了。
“既然没有人愿意接,那我们就自己选地方自己布置。”
司朗和柳曜用四个月时间来筹划他们的婚礼,没有外人参加,全部都是两个人想出来的创意和风格。
地点最后选在了大海边,温柔的潮水,波澜的情愫;婚礼举行的时间设在傍晚,晚霞满天,日落月升的时候。
每个长椅都设计成贝壳的形状,海滩上架着烧烤架,舞台两侧布置了几盏灯光。啤酒盛在晶晶亮的玻璃杯里冒着丰富的泡沫,香槟塔窜着细密的气泡。
晚霞满天的时候,他们在众人的见证下宣读了诗词,两个男人交换戒指,跨过假象、跨过生死、跨过救赎、跨过舆论、跨过四十年的苦难,最终走在了一起。
圆又大的月亮悬在静谧的海上,灯光熄灭,众星璀璨。
到场的来宾都按照请柬上说的那样穿的很随意,没有仪式性的高跟鞋和领带,而是衬衫短裤人字拖。人们在炙热的烧烤架之间穿梭,围着篝火舞蹈。天上有众神,他们在神的庇佑和万籁的合唱中走向高潮。
到场的人们无不被这一场独特的结婚仪式所打动。月亮是他们的司仪,大海是他们的合唱团,星星是他们的装潢,餐桌上华而不实的菜品变成了大快朵颐的烧烤。
海风清婉,篝火热烈,万籁起舞,众神降临。
“祝贺啊!”于斌和沈佳喝的微醺,搂在一起同柳曜和司朗干杯。
“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把这一天盼来了!”邢舒邢朗举着超大杯啤酒直接一口闷。
“无论如何,你俩要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小高老师小花老师拥抱了他们。
“缺钱就说。”盛源叔趴在桌上喝的酩酊大醉。
“我手里的股份已经转给你俩了,一人一半,好好过日子。”柳政泽还是那么沉稳,说完就转身找盛源去了。
赵姨今天穿了一身红,破天荒的画了个红嘴唇,“我这辈子只化过三次妆。一次是我出嫁,一次是儿子娶媳妇,一次是你结婚。”赵姨声音有些梗塞,莹莹的月光下,老人家的眼睛里满是激动的泪水。
“这条路不好走,但是你俩一定可以走到最后。”赵姨语重心长的把两个人的手摞在一起,拍了又拍,像是在两只手上施了魔法,魔法的名字叫一辈子不分开。
尹御站在连个人面前挠了挠头,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尹御今天竟然有些吞吞吐吐,把盒子递给两个人:“嗯……祝你俩幸福,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意思是要注意人身安全……希望我送给你们的东西永远都排不上用场。”说完就转身快速走开了,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原因,柳曜在尹御的脸上仿佛看到了一抹不明显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