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北城失神于他的笑。若往后能经常看到沈璧这般笑,此生就再无遗憾了。
怪不得街头巷尾的话本里总写昏庸好色的君王情愿拱手山河,博美人一笑。
季北城觉得,他可以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沈璧的笑只保持了一瞬,又沉下脸,“谁让你在校场擅作主张的?老子的手但凡抖一下,你还有命站在这里?”
季北城笑道:“我若成为侯爷的箭下冤魂,必夜夜来王爷床前喊怨。”
沈璧听的一阵恶寒。
“侯爷,你看这是什么?”季北城松开手,掌心有半指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沈璧呆了一下,待明白过来,目露凶光道:“季延,你有病吗!”
季北城缩回手,欣慰道:“看来侯爷是真的好了,我也能放心地回西南了。”
“什么时候走?”
“明早。侯爷不必送了。”
沈璧转过身,“谁说要送你?”
季北城讪讪一笑,语气落寞,“这一别,恐怕又要很久才能见到侯爷了。”
沈璧淡淡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有。”
“有?”出于好奇,沈璧反问了一句。
季北城狡黠道:“侯爷没听过三生三世之约吗?若一个三生三世之后再一个三生三世,接着再……”
沈璧白他一眼,“滚吧你!”
第38章 井修
直到季北城离开,他都没提及井修的事,反倒是沈璧在他离开时忍不住问了句,“你之前不是一直反对我将井修留下吗?为何现在说都不说了?”
季北城伸了个懒腰,说出的话含义不明,“侯爷做事自有分寸。”
沈璧拿不准他是真心夸赞还是在讽刺。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季北城顿了下,歪头看着沈璧,笑得明媚,“侯爷,你这很像一个妻子在跟即将远行的丈夫说:你放心走吧,我会处理好家事。”
沈璧一向能动手就不会动口,听得这话,顺手抽出兵阑上的金戈抢朝季北城掷了过去。眼看着那枪头就快到眉心了,季北城侧身,伸手握住枪身,心有余悸道:“侯爷,我手慢一点,今天就要血溅当场了。”
沈璧冷哼一声,“叫你胡说八道!”
季北城弯了唇角,他将长|枪收起来,抚着银光闪闪的枪头,很是爱惜道:“金戈枪是用玄铁铸成的,而玄铁是我父亲在苍山寻到的,他请铁匠打造了两把一模一样的,一把送了你,一把留给了我。”
沈璧:“……”他顿时有把金戈枪扔掉的冲动。
季北城将金戈抢放回兵阑上,问道:“侯爷知道我的那把叫什么么?”
沈璧兴趣缺缺,却还是依言问道:“什么?”
“止戈。”
止戈?止戈为武。“看来季伯父对你寄予了厚望。”
季北城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铸成这双枪时,你刚好出生。很多事其实都是命中注定,就像金戈枪在等你一样。当我们不能改变的时候,就只有接受。侯爷在十六岁之前,或许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守护一方百姓。”
造化弄人。
以前沈秋泓拼了命的想把他变成下一个自己,可在那样的环境下,沈璧心里只有排斥和抗拒,后来还不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也许季北城说得对,很多事早就注定了。
翌日,季北城与季雨朦离开侯府,返回西南。
出了城门,马车停下来。季雨朦撩开车帘,从里面探出头,“北城哥哥,怎么停了?”
“走!”季北城正看着城门的方向,听到季雨朦的话,转回头,双腿一夹马腹,继续朝前走去。
小丫头看的清楚明白,说的毫不留情,“你是看沈璧哥哥有没有来送你吗?他应该不会来的。”
一早季北城就去跟他告别,他却连门都没看,只嘟囔一句,“知道了,赶紧走吧!”
听声音,分明还没睡醒。真是个没良心的,出来送一程会怎样?硬叫他一颗心惆怅到难以言说。
季北城:“……”有这么明显吗?
“我看你都快哭了。”
季北城:“……”
季雨朦建议道:“你要是舍不得沈璧哥哥,就把他接到大理去。”
“行了,天冷,赶紧缩回去!”
想也知道,沈璧会来相送才怪。
每次离京,他心里都像装着千斤巨石,唯有这一次,轻松无比。
虽已到岁暮,西南却四季初春。尤其是大理,依旧山明水秀,百卉含英。
周谦本以为季北城会留在京城过年,没想到太后过完大寿才几天,他就回来了,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北城被沈璧给赶回来了。并非他对沈璧有成见,故意往坏处揣度他,因为他知道沈璧绝对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将军受苦了。”
周谦知道季北城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被喜欢的人这般对待,心里肯定不好过,打算安慰两句,那知季北城听的莫名其妙,“怎么就苦了?”
周谦想将军肯定爱面子,这事还是不要戳破的好,便又道:“将军回来的正巧!”
季北城解下大氅,递给他,“如何巧了?”
“正好季老爷来了。”
“叔父?他来做什么?”季北城抬步往正厅走去。
“可能前些时间听说了一些京城传出来的事,就火急火燎地张罗着给将军找个娘子成家。”
季北城失笑,想他消息也太闭塞了,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季老爷这会儿正想着成亲时怎么布置将军府……”
季北城停下脚步,“周叔,你去跟叔父说一声,就说我的婚事皇上自会做主,叫他不要操心了。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先去军中一趟。”
“军务也不急在这一刻,将军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歇歇脚呢!”
季北城朝他挤挤眼,周谦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躲着季老爷。“卢策呢?上次秦天的事,可查出点眉目?”
说起这事,季北城刚吩咐下来时,周谦就将事情查的清楚明了了,只是有点难以相信,又反复再查,所得结果却都是一样。
“那事恐怕是将军想多了。卢策近来跟往常一样,并无什么异样。铠甲的事情发生后,卢策一直在暗中查找细作,但没什么进展。后来他病急乱投医,找了街上的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随意给他写了个生辰八字,还说符合那生辰八字的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所以他就找到了秦天?”季北城抿唇,如果是真的,那就太荒唐了。
周谦点头,“不得不说,卢将军的运气是真好。”
“算命的是谁?没问题吗?”
“没有。他在那条街上算了十来年的命,一向很准,就是收费太高,不是普通百姓能算得起的,所以生意也就那样吧,属于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天那种。”
“一向很准?”季北城留了心,寻思着得空了去拜访拜访这位高人。
立春那天井修醒的很早,睁开眼睛后,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在床上又躺了很久才明白一件事——他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了!虽然外面天色微明,可他看房顶是真切的,看罗帐是真切的,看自己的双手也是真切的!
井修欣喜万分,穿了衣衫就往外跑。
自沈璧的晕血之症好了以后,他就撤了别院里负责看守的护卫,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了。加之井修醒得早,服侍的婢女们还没过来,整个房间里就他一人,所以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出了别院。
又沿路跑出很远,这才发现自己只是在府里打转,无措之际,遇到了两个汲水的下人,他气喘吁吁地问对方沉静舟在哪里?
两个下人相视一眼,茫然摇头。
“就是……就是静舟!应该是你们的主子!”
两下人里年长的那个拍了一下脑门,茅塞顿开,“哦!我知道了!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叫主人!你在此地不要走!”
年长的拉着年轻的急步离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井修四下打量,见自己正站在花园里,一侧是微微隆起,起伏绵延的土丘,上面种着成片的梅花,另一侧则是一处近百米长的池塘,池里种满荷花,这个季节只剩残荷枯叶铺在水中,却另有一番风味。
池边有凉亭数座,井修在最近的一处坐下,眼巴巴等着人回来。
一个花园就一眼望不到头,原来静舟家这么有钱!
他正想着一会儿见了沉静舟要跟他说些什么,就听到急速的脚步声朝他的位置行来,随即一群身着短打,手拿利剑的护卫将井修团团围住。
“就是他,刚才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被我们撞见就说在找人!”
护卫道:“说,你是谁?为何潜入侯府?是否意图对侯爷不利!若不交代清楚,今日就别想活着离开!”
井修懵住,一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侯府……我没有。我从,从……”他伸手指了个方向,嗫嚅道,“我从那边的院子里来的,不小心走到这里,我找静舟,沉静舟,你们谁认识他?”
本以为是个不自量力的毛贼,没想到竟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白净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