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北城接了夫子的话,“夫子说的是!静舟身残志坚,将来眼睛治好了,必大有所为!”
沈璧最听不得这种带着目的的夸赞,冷淡道,“修身养性而已。”
下了课,季北城将座位换到了沈璧的旁边,他支着头,凑近沈璧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静舟的名字真真好听。”
沈璧讥诮,“静水之舟,无波无澜。与江海何干?”
季北城:“……”
在这些学生里,最爱欺负沈璧的,当属阮凌。他就是那种有钱人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少爷,娇纵跋扈的紧,这一干的学生里,他谁都不服,唯把季延放在心里。这会儿看到许久不见,心心念念的季公子刚回来就跟个瞎子聊得热络,简直打翻了一缸醋。
“季公子,沈瞎子不识好歹的很,仗着自己肚里有点墨水,深受夫子喜爱,更是目中无人,你最好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阮凌眨着星星眼,恨不得将季北城收入眼底。
“本公子与谁交往,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季北城甩了这句话给阮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璧,“我对静舟一见如故,但不知道静舟对我如何?”
沈璧一字一句,“滚、远、点。”
沈璧那时候就像一只鸵鸟,什么事都不愿去想。但凡他能多加留心,都会发现季北城与他相处时露出的破绽。
哪有什么一见如故?
哪有人会无条件的对一个陌生人好?
哪有人任凭怎么骂,怎么赶,都死皮赖脸地粘着不走?
那个时候,唯有季延做到了。
做到了,又如何呢?
不过几年,沈璧依然忘的干干净净。
季北城看着檐角挂着的风铃在暴风雨里瑟瑟发抖,忽然觉得那风铃像极了自己。
沈璧听不到脚步声了,他有些坐立难安,起身道:“舅舅,我想去别处转转。”
莫云春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点点头,“阿璧,照顾好自己。”
沈璧应下,却见莫云春从怀中摸出一物,“你走后不久,井修也走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如果你再回来的话。”
那是个拳头大小的海螺,沈璧以前常听井修吹奏,他宝贝的很,谁都不给碰,没想到却留给他了。
说起来,井修也算除了季北城外,沈璧为数不多的朋友。
“舅舅有他的消息么?”
“没有。他没有回来过。”
沈璧点点头。
晚照阁悬建在山顶,房外一圈皆是两臂宽的木制走廊,观景视野绝佳。沈璧转个弯便看到了季北城,他正盯着廊檐那朵小巧精致的铜铃发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爽的地方。
“季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季北城伸手拨弄着铜铃,回道:“朱承轩说书道比试明天开始,我便想寻你一起逛逛,没想你倒先走了。可惜……我来的不巧。”
季北城回过头,看着沈璧的眸子幽亮中带着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要说: 季北城:扎心了。
第24章 故人
沈璧心里一动,以为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心里盘算着怎么去反驳,却听季北城叹了口气,“下雨了,就看不了夕阳了。”
沈璧靠着墙,抱胸望着山间的阵雨,声音平淡,“雨总不会一直下。”
季北城道:“听说你过几日要回福州了?”
外面大雨滂沱,檐下这一方之地,被衬的清冷又岑寂。沈璧连开口都恹恹的。“你也该回西南了。”
“此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日再见。侯爷贵人多忘事,说不定过个三五月,已不知道我是谁了。”一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季北城心里就堵得慌。
“那倒未必。”沈璧抱拳,说不出是真心还是故意,“季将军威名远振,沈璧怎会忘?”
季北城哭笑不得,想起上次入宫的事,敛了神色,“前些日子,皇上跟我说过朝中一些事,只怕太平日子不会有多久了。你走了也好,省得在这里被他们惦记。”
沈璧冷哼一声,不置言辞。
“高骈如何了?”他平时不怎么上朝,对朝中的局势也不大关心,这会儿听到季北城提及,才想起高骈的事,一时好奇问了一句。
季北城道:“说是三司会审,其实你也知道,有刑部侍郎顾庭芝和大理寺卿何舒月在,结果必是皇上喜闻乐见的。高骈玩儿完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
季北城忧道:“符卓会把这笔账记在你我头上的。如今的云楚,东北有赫连瑾,西北有薛时,我居西南,你守沿海。赫连瑾与他关系匪浅,薛时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唯有你我二人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我猜符卓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其中一人手上的兵权。侯爷,你虽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可论心计,远不是符卓的对手,他一定会选你。”
“你倒是对自己足够自信。”
季北城摇头,“我自幼便同父亲上阵杀敌,西南的那些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他想从中离间,抓住我的把柄,几乎不可能。反倒是你……”
季北城没有说下去,沈璧岂会不懂?若论在军中凝聚力,沈璧自认远不如季北城。
符卓如果不拿他下手,他都不配有造反的念头。
更何况,他没忘记自己那个致命的弱点。一旦被符卓发现,简直就是往敌人手里递刀。
“侯爷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效力的地方,尽快开口。北城万死莫辞。”
季北城望着沈璧,眼底千言万语。
“好。”沈璧淡淡一笑,却不再开口。
他还是不愿说,关于自己的任何事。
季北城极低地叹了一声。
虽是盛夏,山中气温却不高,加上此时骤雨如瀑,山风满楼,沈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见季北城就那么穿着一身还往下滴水的衣衫,不禁皱眉,“不冷?”
“冷。”回答的十分诚实。
沈璧朝他翻了个白眼,“进来吧!”
季北城摇摇头,“我方才依稀听到阁中有人说话。”
沈璧探头,见莫云春已披着蓑笠离开,他推了季北城一把,“没人,你听错了!山长说这里一直空着,你我在书院这两日,可住在这里。”
“当真?”季北城大喜,想当初,他为了住进这个晚照阁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没曾想,竟还有机会能与沈璧故地重游,旧梦重温。
沈璧眉梢一挑,负手离开。
季北城进了门就开始脱衣服。
沈璧冷不丁一回头,惊道:“季北城,你作甚?”
季北城打了个喷嚏,双手搂在胸前,哆嗦道:“自然是更衣!”
沈璧扶额,“床尾那个木箱里有福伯备好的换洗衣衫,你自己找。”
沈璧转过身,走到窗边观雨,“你换好了说一声。”
门外响急促的脚步声。
沈璧迅速关上窗子,又大步走到门口,将门栓上。
“……”季北城受宠若惊,“侯爷,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沈璧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季北城,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侯爷,你在吗?侯爷?”朱承轩恨不得扒着门缝往里看。
季北城的失落并未维持多久,他凑近沈璧,眼神灼灼地看着他,意有所指,“这个朱公子一会儿见不到侯爷就寻来了。”
鼻息扑在沈璧脸上,热辣辣的,连带着他的脸都微微有些热了。
沈璧斜瞟着季北城,“有话直说。”
“侯爷既然没那个心思,为何不让他早些死心?”
沈璧看看门外,没有反驳,“所以呢?”
“有时候误会也能省去很多麻烦。”季北城不等沈璧反抗,极快地将他抵在了床上,低沉道,“别动,一会儿就好。”
他解开沈璧的衣襟,露出一片白净,随即又将本已穿好的袍子脱下,用手掩着里衣,打开了门。
朱承轩先是一愣,越过季北城,瞧见了坐在床沿上,正整理衣衫的沈璧,一时只觉天昏地暗,险些跌倒。“侯,侯爷……你,你和季将军,你们……”
季北城唇角上扬,“我们怎样,你看不到么?”
朱承轩涨红了脸,执拗地盯着沈璧,仿佛在等他亲口承认。
沈璧却没看他,朝季北城道:“青天白日的,你忍一下能死?”
季北城噗嗤笑出了声,“侯爷教训的是。北城记下了,下回必等到晚上。”
朱承轩又是羞愤又是委屈,双眼含泪,连退数步,转身跑开。
季北城耸耸肩,“侯爷这回怕是彻底伤了人家的心,不心疼?”
沈璧冷笑,“你若心疼,就将他寻回。”
“那就不用了!”
“此事到此为止,今后你要敢提,老子跟你没完!”沈璧穿好衣衫,翻脸不认人。
季北城苦笑,“万一那朱公子逢人就说呢?”
“他不敢!”沈璧笃定道。
季北城的心里有点失落。
七年间,早已物是人非,所以这回两人上山,除了莫云春认出季北城就是季延外,竟无人认得他二人。只是莫云春被季北城连连使眼色,最终什么也没说。
朱承轩自那日起就消失不见了。季北城一打听才知道,他提前回家了。想来,这次受到的打击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