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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林缓缓合上书页,挑灭桌上的油灯,朝床帐走去,口中笑道:“说得愈发离奇了,我竟是化了凤凰飞走的么?”
他发鬓微微泛白,面容却没多大改变,一身素青布衣穿着,便似个少白头的书生一般。
“哈哈哈,朕是龙,卿是凤,何不早入怀?”姬谦倚在床边放下闲书,促狭道。
沈瑜林挑了挑眉,低笑道:“若这样说,凤当配凰才是,先帝爷且歇着去罢。”
“你倒错了,岂不闻古语有云,龙凤呈祥,由此可见龙与凤方成双对。”姬谦笑道。
沈瑜林浅笑着瞥他一眼,解了衣裳睡到里侧,枕在他胸膛上,“过几日是我生辰,师父娘亲催了,当回趟京城。”
姬谦叹道:“那俩臭小子还掰扯着呢,想想就头疼,多大人了还像小孩似的,一时好一时坏……”
沈瑜林哼道:“你那时不是说会看着他们么?如今又烦了,想推给谁?”
“老了,看不动了。”姬谦咳了两声,凄凉道,“我上回受了风寒,还没好全……”
沈瑜林眨了眨眼,低低笑道,“看来昨晚龙精虎猛的那人不是先帝爷呐……”
“咳,咳……啊?”姬谦严肃道,“明日归京!”
——全文完
☆、第96章 番外1
净身出户的那年,杜若晴十三岁,也正是他年少得志,高中解元那会儿。
姬明礼说过,杜若晴这人最可爱不过一身傲气,最可憎亦是一身傲气,遇见他那会儿倒正是最傲的时候。
那时武帝未起,大王爷正同二王爷争锋,他孑然一身,自然想放手搏一搏那从龙之功,便投了二王爷帐下,做了谋臣。
谋臣者,谋势也。只可惜他算盘打得好,却不曾想过,早便被宠上了天的公侯之子去做人门客,看人脸色,这等落差几人受得?彼时杜若晴又不懂藏锋,狠狠落过几个老门客的面子,理所当然的,他被冷置了。
有才华的人总会找到不止一条出路,被闲置在王府破落的旧庭院里不过一年工夫,杜若晴便一举金榜题名,因着文采飞扬,御笔钦点探花郎。
一时春风得意,那年状元榜眼俱是老叟,他这少年探花立时炙手可热起来。
再度站在二王爷面前,想了无数条结果,杜若晴却从未想过,他竟是要被送人了。
当今御弟,世袭罔替忠顺王,民间戏称天下第一纨绔之人,性喜男风。
寻死觅活是女人的把戏,杜若晴更倾向于同那人摆道理,讲条件。毕竟他也有自知之明,他的模样只在中上之间,性子更差,只怕那人不过是瞧他新鲜罢了。
数了三日,他被里里外外洗涮干净,套上一身锦绣华裳,又梳了最新的发式,塞进了青帘小轿,一路抬进王府。
杜若晴知道,不论结局如何,寅王府是回不成了,他再度……无家可归。
十四岁的少年,再冷静也会迷茫,数度大起大落,不知明日,又是这般处境,平生第一次失了气度,杜若晴蹲身缩在轿中,低声抽泣起来。
这时轿帘被掀开,杜若晴一惊,泪眼朦胧地抬头,正见了俊朗少年含笑的面容,“让本王瞧瞧迷了小林儿的探……唉呀!你怎么哭了?”
那双黑眸极清极亮,映着他小小的影儿,半是惊讶半是担忧,杜若晴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来。
一眼万年。
……
也不知怎的,他便在那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的忠顺王府住了下来。每日自翰林院归来,总会在那精致的小院里看到少年那悠闲的身影,他说,他是姬明礼。
少年大他三岁,却还像孩子一样,会乱剪他的兰花,会换了他的荷包,会偷偷藏他的书,然后在某一天,恶作剧般摞成人形塞进他的床褥里。
他觉得少年同传闻中一点也不像,可问府中人,俱是摇头嗤笑。
他的少年合该得到世上最好的名声,杜若晴不平,每当这时,少年总会笑眯眯地抱着狐狸道:“我的好处多了,有你一人知道就好。”
他觉得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变故是在他十七岁那年,彼时他已是从五品翰林,资历足以外放,座师放他半日假,让他好生考虑。
那日午后他没有惊动旁人,想回自己的院子歇着,开了院门,却正见那株古榕树下,他的少年衣衫不整地压着一个媚眼如丝的嬖人,口中近乎痴狂地唤着:“若晴,若晴……”
杜若晴忽然觉得恶心,他转身便走,一去十年。
后来几番风风雨雨,终是落在这人怀里,杜若晴有些着恼地横他一眼。
姬明礼颇为得意地晃了晃扇子,“若晴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杜若晴淡淡睨他,“不提我倒忘了,小柳儿是谁?”
姬明礼笑容一僵,“那个……一个朋友……”
杜若晴点头,“我唤你小姬儿,你应么?”
“应,应……自是应的。”
☆、第97章 番外2
先帝驾崩那年朕在西疆领兵,说实话,对他的离开朕没什么感觉,他待朕确是掏心掏肺,可朕天生便是个薄情人。
先帝同朕并没根子上的矛盾,可惜他是个强权君王,朕也是,便注定了朕同他之间的疏离。可再疏离面子工程总是要做的,彼时先帝病重,天下大势已定,朕发下十二道招贤令遍寻名医,也欲借此事得些恭孝名声,许是前生孽缘,正巧招来了懵懵懂懂的小神医,他说他叫顾与曦。
小神医生得极好,一双明眸流转间,倾倒过半城红颜,朕第一眼瞧着,忽然便听到了自个儿的心跳。
同单纯的性子相反,小神医医术极高,朕有一度还怕他真的能治好先帝,结果眼看着先帝一日日地好了,只差临门一脚时,小神医收手,很高人气派地说,阎王要人三更死,要是留人到五更,日后不好相见,然后跑掉了……
这人是朕一生之中遇见的最大的奇葩。
那时朕行过冠礼没几年,娇妻美妾左右环伺,并不好男风,却被这人挑起了兴致。众所周知,得一念,一念消,若求而不得,便成执念,朕即位后看着三宫娇花软玉,尽态极妍,却半分欢喜也无。
林如海便是在那时闯进了朕的视线,彼时三月桃花开遍京城,朕忆着小神医音容笑貌微服出宫,迎头正撞上他同几个学子论诗,泼墨挥毫间,真叫个神采飞扬。
朕当时倒没起杂念,比起小神医容貌,林如海那张还算俊美的面庞立时便落了下层,那时朕只是很单纯地欣赏他的才学而已。
后来殿试上,朕点了他探花,召他御前行走,有一句诗这样说:“当时只道是寻常。”朕晚年时常在想,这段日子只怕是朕一生之中最欢喜的时候罢。
朕就坐在御书房南面那张桌子前批奏章,新科探花郎立在左侧为朕研墨,那时天热,他还会为朕打扇子。
朕后来一直叫他小探花。
小探花渐渐地占据了朕许多视线,忽有一天夜里,朕回想小神医,才发现早已记不清他的容颜。
朕想着,就这样吧。
得了小探花,消了男风执念,朕对女人便起了心思,毕竟朕那时还没有子嗣。有一日在小探花府里,朕遇见了同小探花有五分相似的少女,含羞带怯地躲在树后看朕。
朕想着,同朕的小探花这般像,便是封个皇后也值当。
小探花知道得很快,他性子倔,也是,文锋侯的后人哪能没些脾气,除了小神医,朕也没哄过人,不知道情伤是很严重的伤,用一盘牛乳蜜酪压根哄不回来。
小探花成亲了,娶的是贾代善的孙女,那天京城秋雨淅沥,朕捧着小探花爱吃的枫糖糕立在雨地里,呆呆地看着贾氏的十里红妆渐行渐远。
先帝骗了朕,他说朕是真龙天子,这天下应当于朕予取予求,可他却没说,不会有人在原地等着你。
皇帝,于情爱上,永远是失败者。
☆、第98章 番外3
第一次见着自家夫人的时候,未来的华耀侯正捧着缺口的大海碗坐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喝菜粥。
菜粥很稀,零星地飘着些煮烂的陈米。
然后屁股就被踹了一下,他听见一道极娇柔婉转的声音道:“猪投胎啊!就知道吃吃吃……环儿呢?哪疯去了?”
陈延青咽了口唾沫,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陈延青是个木头脸,也就意味着不论他脑子里想的是啥啥啥,面上都是十足忠诚老实模样。理所当然地将那份心思藏了两年。
后来环少爷出事,他被卖到了男风馆做苦工,他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那个一举一动都撩他心神的女人了。结果有一日,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带着帮流氓混子砸了那男风馆的招牌,赎了他出来,陈延青捏着那张薄薄的卖身契,看着那青年同那女人相似三分的眉眼,忽然很想哭。
他开始每夜唤着她的名字,几度遗梦,延玉说他不过是少年躁动,待日后娶了妻便好,可他觉得除了她,他谁也不想娶。
赎大户人家的妾至少要一百两白银,他一辈子也挣不起,后来便有人说,想来钱快,你这么大的块头,怎么不去当兵啊?城西的李老爷见过么?人家当兵五年,不知道抢了北夷蛮子多少金银财宝,现如今虽断了只膀子,可娶妻纳妾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