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再废物的野狗,也是有尖牙利齿的。
贺执的眼神很冷漠,也很无所谓,老冰抬眼看了看他,嘴边笑容很深:“怎么这么不高兴,手下人在外面得罪你了?我等会儿就收拾他们。”
若是旁人说这种虚伪的话,贺执多半转身就走了,但面对这个人他却无法掉以轻心。
他垂下眼皮,晃到沙发边坐下,接过老冰递来的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香气扑鼻,贺执轻声询问:“龙井?”
老冰点了点头,眼尾笑纹愈深:“你妈妈留下来的旧茶,还没喝完,刚好招待你。”
“……”
贺执放下茶杯,忽然嗤笑出声:“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老冰摇了摇头,似是惋惜:“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贺执无聊地趴在沙发扶手上玩起小几上的陶泥摆设。
他是真的无所谓。
老冰眯眼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就这么过来,不怕是调虎离山?”
贺执是那只刚成年的凶虎,山里藏着他的软肋。
贺执转了转手里奔马的雕塑,感觉也就比自己打火机上的那只独角兽丑上大概十万五千八百倍吧。
他平静地非主流道:“怕啊,不过我贱命一条,你敢动他们,我弄死你。”
第40章 斐波那契数列(3)
语气轻描淡写的,像在说笑,但了解他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威胁人的时候,贺执从不夸大食言。
老冰有些好奇,笑着问道:“怎么弄?”
贺执对着花里胡哨的水晶吊灯比了个手枪的姿势,眯起半只眼睛,轻轻地“啪”了一声。
这次是开玩笑了,但是桌上有水果刀,老冰就坐在他对面,贺执至少有三种预选方案可以让他当场毙命。
不计后果的话,贺执十五岁的时候就没人敢单挑他了。
老冰擦了擦自己的紫砂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来那位说得没错,你和你的小朋友确实爱得难分难舍。”
贺执抬起眼皮,冷漠地看向若无其事的男人:“那位,是谁?”
老冰耸了耸肩:“你还认识几个大人物?”
许暨安。
贺执扯了扯嘴角:“我为什么要信你?”
许暨安的亲哥哥就是因为这些人死的,他如今却反倒还要和他们扯上关系吗?
老冰叹了口气,越发无奈了:“总是这么天真,以后要怎么和他斗啊。”
贺执没有说话,老冰自顾自地续道:“你把人家中意的继承人拐走了,许家现在还没动到你头上,那确实是在做慈善了。小执,不要太自信,在那些人眼里,你轻易就能被碾死。”
贺执是蝼蚁,渺小低贱,从前还很见不得光,若是没有许啄,他也许会一辈子烂在地下。
但是许啄出现了,让他看见了烂人的生命里也是可以得见天光的。
这是他生平唯一一次遇见的只为自己而来的宝贝,打死他,贺执也不会松手。
但也是没想到,老冰堂堂一个黑老大,有一天竟然也会被人派来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做说客。
贺执放下玩腻的摆件起身,有些无趣地想要离开。
“小执,”老冰冷下声音叫住了他,“我欠你妈妈的,无论如何会保住你一条命,但你也不要太作死了。”
贺执笑了笑,回头看他:“不用了,上次没真让手下打死我,已经算你还我一次了。以后,行行好,放虎归山以后,再也别见了。”
跟优等生混得久了,贺执都学会承前启后了,老冰说调虎离山,他回一句放虎归山,这词汇量大的,他都可以叫贺成语了。
老冰的文化程度与贺执差不多,但是年龄却翻了两轮,在这次成语接龙中很快败下阵来。
贺执一脸的“不是我不尊老爱幼”,耸耸肩,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厚着脸皮又飚了个成语出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冰:“……”
午夜时分,贺执走在回青南路的街上,摸着兜里的存折和信封,非常有安全感。
那次翻墙回来,贺执只把保险柜里的卡牌顺走了。这次当着一众混球的面,贺执再度打开箱门,从里面取出贺妗留给他的遗物后,还善解人意地在屋里传阅了一圈。
存折是“小执宝贝的大学基金”1500元,信封虽然很厚,但是确实没有人的脸皮厚到“未来儿媳妇亲启”。
贺执被大家仇恨地让出一条路来,走之前老冰最后一次开口问他:“那个密码是什么?”
八位数字,他试了很多年也没有试出来。
贺执挺大方:“11235813。”
满屋子的“?”都能具象出来了,贺执扯起嘴角:“斐波那契数列啊,没听过吗?”
老冰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小执啊,以后这个保险箱落到别人手里,打死他们也猜不出来密码的。你到时候开了箱子,可千万别告诉他们密码的来历。
-为什么。
-因为……上一次你爸爸这么嘲讽他们的时候,这群文盲脸色就很难看来着。
抱歉了贺女士,没忍住。
贺执勾着欠打的笑推开家门,刚一走进去鹦鹉圆圆就被吵醒了准备高声抗议。
但贺执一个眼神过去,鸟就老实了。
他一个被黑老大官方认证的猛男,怎么养了只这么怂的鸟。
贺执无语地摸着楼梯扶手蹑手蹑脚上楼,好不容易把动静压到了几不可闻,但刚一走上二楼,许啄坐在门边的身影就把他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没沿原路摔回去。
动静闹得有些大,许啄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扯下放着BBC新闻听力的耳机,软绵绵道:“你回来了。”
贺执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嗯”了一声。
已经两点多,贺执很久很久没有这个时间才回来过了。
但许啄只是点点头,把椅子搬回角落,困倦中轻轻道了句“晚安”,便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他只是等着贺执平安回来而已。
“园园。”贺执忽然叫住了他。
许啄歪过头,眨了眨朦胧的睡眼。
“嗯?”
贺执结结巴巴:“你……不问我去干什么了吗?”
这么期待吗。
许啄松开门把手,从善如流地问道:“你去干什么了?”
“……”
起因经过有些复杂,贺执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笑,把兜里揣了一路的东西给他递了过去。
“为你取一封信。”他说。
-
“亲爱的儿媳妇:
我的天啊,我真的会有儿媳妇啊。”
“别看了。”
贺执把信纸抽了回来。
这什么妈呀,无语。
许啄认床,但对贺执的床倒是挺习惯。
这几个月贺执几乎把自己的房间完全让给了小朋友,自己则跟当代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睡在隔壁。
但说到底他并不是个正人君子,每晚都在盘算怎么才能名正言顺搂着园园睡一晚上。
今天可算让他抓住机会,拿着贺妗给儿媳妇的信忽悠着许啄向他敞开大门。
凌晨两点多的夜里正是无数人安眠的时刻,他曾经无数次踩着这个点翻街串巷。
那时的贺执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世上最可爱的小朋友肩并肩坐在自己屋里的小沙发上,对着天窗洒下来的月光读一封他妈妈留下的不算遗书的绝笔信。
而且开头第一句就这么气人。
明天周末不上课,许啄习惯了早睡早起,这会儿被折腾醒了倒也不困,只是话更少了。
小结巴抱着膝盖歪头看贺执,眼珠子黑溜溜的,直看得人一阵心虚,又把信还给他了。
本来就是,贺妗明明是写给他儿媳妇的,儿子在那瞎看什么。
估计后面也不会有什么好话,贺执眼不见为净地歪着身子躺倒在了许啄的腿上。
哎,真舒服。
他歇下了。
许啄看着信上的某一句“这臭小子爱撒娇,耳朵是弱点”,便颇有几分实践精神地伸出手,好奇地用指尖点了点贺执的耳根。
“……”
“……”
贺执一言不发地坐了起来,又沉默不语地站了起来,忽然间肢体不协调地跌了一下,许啄连忙伸手扶他,但贺执却已经手足无措地跑回床上裹住被子自己缩了起来。
……这么灵验的?
许啄都有些不敢继续往下看了。
不过好奇心战胜一切,他摩挲着质感细腻的信纸,继续读了下去。
贺妗的信写得很长。
从小到大,从生到死,这也许是她写过最长的一篇作文。
通篇都是大白话,半句华丽辞藻都没有,但怎么看都觉得她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小小的时候,许啄见过一次贺执的妈妈,那时候只记得她长得很漂亮,也很冷清,看着他的眼神是小秋园不懂的复杂。
那时候他以为贺妗讨厌自己,于是后来认出贺执的那段日子,他也总是说不出口自己其实就是当年的小男孩。
写信的女人与贺执口中的妈妈一样的可爱,但与许啄曾经的记忆却似乎无法重合。
他读着奇妙,偶尔被逗笑,有时眼神很温柔,到最后却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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