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维尔在一旁等他醒过来，木法杖已经收了起来，他穿着最普通的白袍子，倚在树上，浅绿的头发轻盈散开，额头的金色额饰在阳光的反射下映出微暖的色泽。
阿奇洛那醒了，他看到碎碎的蓝天，粗粝的草茬子还扎着他的背，他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可是谁会救他呢？都说他是个卑贱的半精灵。
为什么半精灵就要人人喊打呢？他不懂。
他放空思想躺了一阵，眼珠再转，才看到树旁的圣安维尔。
他脸红了，像个局促的孩子，当然，他也确实还是个孩子，他惊慌失措的从地上爬起来，又悄悄离他远一点，带点防备意味扫视边上的树林。
他把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欣赏着白袍子的精灵，一半吹响了警惕的号角，冷静分析在这里被围攻的逃生几率。
圣安维尔站在那儿，没什么情绪，他容忍了半精灵小孩近乎无礼的怀疑和审视，不过小孩可能刻意忽视了他自己湿漉漉的、如同沾了露珠的草叶般的眸里，藏起来的一点仰慕和憧憬。
很难判断什么时候小孩会放下戒备，本能并不好克服，圣安维尔又待了一会，他以为半精灵醒了会立刻逃走，或者看到他后率先攻击然后逃走，情况出乎了他的预料，直到现在半精灵仍然在他的有效攻击范围内。
很苦恼啊。他不会攻击一个可怜的半精灵，也不会放任半精灵攻击他，圣安维尔皱起眉，就看见半精灵吓得退了好几步。
胆子未免太小了，他的眼睛里存在着广袤的自然风景，却不存在任何一个生命，那是种远看温暖、近看泛着微弱波纹的轻绿色。
微弱的波纹是无形的生气，让他比起精美的傀儡多了活力。这种活力是很有限的，但让他显得真实而遥远。
“我叫做圣安维尔，”他顿了下，实际上他虽然还算年轻，但他的名字已经有很多人知道，“我已经看到你半精灵的特征，偏灰暗的长发和藏起来的耳朵，耳朵上会有神刻下的印章，那是半月形的缺陷——”他说到这儿，不得不继续组织一下语言，“可我不觉得，耳朵上没有半月状的精灵们，是被精灵神密切注意的。”
阿奇洛那想从这样的话里找出恶意，这是失败的，从始至终他只是点明他是半精灵，他自己也知道这实在是不能够遮掩的事情。
他狐疑的，甚至不想有礼貌的和他谈话，可这位精灵的说话方式隐隐影响了他，“我叫阿奇洛那，”他笑起来，一种自豪的、有些感伤的微笑，“来自一个小小的半精灵聚居地，他们都是好人，而我和这些好人分散了，我曾经快死了。”
“精灵神——是这么注意我的吗？”他的声音很尖锐，他这一刻不记得也不在乎招来多少人，他只想质问他面前的白袍精灵，或者是堂而皇之的质问神。
“如果没能救你，那一定是神之座下侍奉的人，他们误读了神谕，不能够理解神宽广博大的胸怀，歧视是错误的，迫害是错误的，把一切归咎于罪恶也是错误的，但宽容是正确的。”
“我只是神之座下浅薄的信徒，圣安维尔，虽然我认为精灵和半精灵没有区别，但我不能谈到拯救。”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拯救是属于神的力量。”
阿奇洛那慢慢冷静下来，但他觉得自己疯了，相信一个精灵口中精灵和半精灵平等的话。
第89章 精灵之森的歌声2
但莫名的情绪阻止了他离开这个地方的脚步，他听到他的前方、圣安维尔的后方渐渐聚拢来的脚步声，他该赶快走，而不是待在这当只待宰的羔羊。
但他方才对于神的愤怒还没有完全散去，这愤怒转移到了白袍精灵的身上，他想要知道他说平等——就真的会这么做吗？
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他迈不出步子。
“神子，您是否巡视完毕？青部族晚上举行的萤火会还需要您。”来的是几个青年模样的精灵，身上无时不刻不散发着极强的魔力，阿奇洛那后悔了，在这几个人还有‘神子’手里，他逃不了。
“我已经巡视完毕了，”圣安维尔点头，几个青年精灵若有若无的并没有看旁边的半精灵，直接掀过这一页未尝不可。
阿奇洛那是最希望掀过的，毕竟他是个未成年的、还很弱小的半精灵。
圣安维尔却主动提起了他，几个精灵不得不一起看过去，“若你们还记得我和神司几天前同时得到的预言，那么请把这位半精灵请到部落里，他该有个安稳的成长环境。”
阿奇洛那挺慌的，他每个字都听懂了，但这不能抵消他的不安感。
他还是想跑。
他的神色不自觉露出些许紧张，几个精灵一靠近，他的眼睛就瞪大，一眨不眨，观察着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
最终只能让他坐在圣安维尔的怀里，他才稍微减轻了不安，两只瘦弱的手臂缩在身体内侧，手紧紧抓着圣安维尔的白袍子。
他固执地把他的脸露出来，他不敢恶狠狠看着周围的人，尽量显得无害而单纯，干净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忍不住颤抖，却坚持对上每个精灵的眼睛，然后甜甜一笑。
怯弱的乖巧也是他的生存本领之一。
他笑僵了脸，但从获得的善意来看，还是值得的。
连圣安维尔也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他对他微微笑一下，柔软而美丽。
他鬼迷心窍，愣愣叫了声哥哥，圣安维尔有些惊讶，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给了他个稍大一点的笑容，像是昙花开放，有着转瞬即逝却难以忘记的美丽。
“你要做我弟弟吗？”他轻轻戳戳小孩柔嫩的脸，看起来有些快乐，他甚至不顾别人的目光，还有他们向他打招呼，偏要得到答案，“我一直都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人，所以，你会当我弟弟吗？”
阿奇洛那反应得很快，在一片树叶落下的时间内得到了一个有利的决定，他蹭蹭圣安维尔的胸口，软软地说，“难道哥哥嫌弃我是半精灵，你会不要我吗？”
他的眼睛如同浸了水的草叶，被水珠压弯了腰，展现出极其脆弱的情绪，“你不要我吗？哥哥。”
“不，不会的，”圣安维尔把他的几根手指塞进他小小的掌心，“你会住在这里，和所有精灵友善相处，神指引你的方向，你可以安心享受新的生活，还可以到神殿附近找我，我会很高兴见到你，弟弟。”
“谢谢你，哥哥。”阿奇洛那用瘦弱的手臂抱了圣安维尔一下。
“这不需要谢，”圣安维尔看着他，那双真挚的眼睛让他想要避开，他其实不配当眼前这个人的弟弟，可他想活得好一点，他想得到庇佑。
“维尔哥哥，”他想着，却仍然要欺骗他，“在这里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哥哥，我是不是可以用另一个名字生活呢？我不想要别人探知我的过往，还有我遇到的好人们，你们不要抓住他们，好吗？”
他落泪了，泪水沾湿了他白皙柔软的皮肤，顺着下巴落到了领子里，这时他显得善良美好，仍惦念一丝半点的好意。
“好，”圣安维尔答应了他，“你想叫什么呢？”
“我想叫做西尔亚斯，维尔哥哥。”
“西尔亚斯，是个很好的名字啊。”
乖巧的西尔亚斯很顺利的在青部落住了下来，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家伙，每天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先是小孩们，后来大人们也越来越喜欢他，给自己小孩留的东西还要给他留一份。
西尔亚斯总会抱着一堆东西兴冲冲地到神殿旁边的小屋子找圣安维尔，圣安维尔有很多白色的袍子，样子都很普通，但西尔亚斯喜欢在他的袍子上画上花草的图案，或者熏上香气，他最喜欢的还是坐在圣安维尔怀里听他讲述奇妙的故事，和他分享一盘熟透的果子。
他曾经画了一幅靡丽的画，用了能找到的最绚烂的色彩，在圣安维尔的白袍子上勾勒出了暗色的藤蔓，和血红色的花朵，藤蔓和花朵想把秀丽的少年吞下肚，又遗憾会让如此艳色消失在世上，徘徊着犹豫不决。
张牙舞爪的邪恶藤蔓，和渴望血液的花儿，深深透入他的白袍里，撕扯他苍白的皮肤，以及脸上虔诚的神色，他被震慑住了，多么诡谲而美丽。
明明他用的都是鲜亮的色彩，却把神子的衣衫染上了邪物的图腾。
可惜圣安维尔烧了这件衣服，他只见过一次他靡丽动人的模样。
西尔亚斯沉寂了一阵，又偷偷给他的袍子画上花和草，这一件画得很含蓄，圣安维尔在他的要求下穿过两次，他静静待在他臂弯里，当个听故事的孩子，慢慢睡着了。
他梦见他是一片草丛，阳光和雨露让他每天都过得很快活，但是有一天，他的中间被放了一个孩子，是一个刚出生的小精灵，他安静的睁着眼睛，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很快会死亡。
他又变成了草屋顶的其中一摊干草，小精灵安静坐在院子里，他等待有人找到他，在等待中还默记着精灵神的教诲。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小精灵的身份，然后猛地惊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