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为什么后来又回去读书了?”
漆煦心知肚明自己就是头铁,所以还要继续问这个问题,也做好了凌江沅拒绝回答甚至生气的准备。
但没想到凌江沅居然笑了笑,说:“真的很想知道?”
“嗯。”漆煦点了点头,“但你不要用含糊其辞的话来模糊重心。”
凌江沅突然停下了脚步。
漆煦和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像是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什么,但是那情绪很快就从他的眼底消失了。
凌江沅说:“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觉得人只要付出了努力,就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难道不是吗?”
凌江沅看着他,轻轻的笑了声,然后顺势坐在了街头的长椅上,他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扶椅:“当然不是。”
“漆煦,不是所有的坚持都会得到结果。”
可能是夜晚的风太凉,也可能是凌江沅的声音低的近乎呢喃,更可能是凌江沅喝了一点酒,所以进入微醺的状态,漆煦竟然在这个深夜的街头,从凌江沅微微低头时,后背脊椎孱弱弯曲的弧度,难得的看到他身上流露出来的软弱。
漆煦的心里不可遏制的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抱歉……”凌江沅突然用手捂住眼睛,微微仰头,低声道,“我有点喝多了。”
漆煦很坚持的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凌江沅没看他,望着自己的脚尖,自哂似的笑了笑,说:“我家里挺穷的,只有读书才有出路,我妈以死相逼让我继续读书,我当然得继续读。”
漆煦怔怔的看着他。
凌江沅扭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你应该体会不到这种没钱的困扰吧?”
漆煦很诚实的摇了摇头:“体会不到。”
“行了。”凌江沅噗嗤一声笑了,拍了拍他的脑袋,“走吧。回去了。大晚上的想在街头被人捡尸啊。”
“哎……”漆煦起身追上凌江沅的脚步,“你情绪转变也太快了吧凌江沅,快得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就收回去了……”
快得他还没来得及心疼呢,凌江沅好像就不难过了。
后来的很多年,漆煦更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看似温和柔软的凌江沅,其实有一颗比谁都坚硬的心,他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甚至可以分出神来保护其他人。
说好听点是善良又坚强,说难听点就是圣母。
漆煦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特别能坚持。
所以他要安慰凌江沅,就一定要做到才行。
漆煦一路追着凌江沅想要再把事情绕回到这上面去,却总是被凌江沅岔开话题,一会儿聊楼下哪家小吃味道好,一会儿聊他的那些词儿改的怎么样,总而言之就是不再提他的伤心事。
两人都到了小区了,漆煦都没把话题扯回来。
凌江沅开了单元门正打算上去,漆煦终于抓住了时机:“要不……凌江沅,你想听歌吗?”
“什么?”凌江沅为漆煦话题的跳跃性而迷茫了一瞬。
“就听歌啊。”漆煦说,“新写的那首。”
“你录出来了?”
“没有,我可以当录音机。”漆煦说完打了个响指,他没等凌江沅同意他,就兀自将凌江沅手里那把李狼的吉他拿了过来,边还说道,“你让我改的我已经改好了,你就当听一下好听不。”
“行。”凌江沅从善如流的在路边坐下来。
漆煦曾经为了耍帅学过几年的吉他,技术还不错。
有一段时间没碰过了,最开始他略显生涩,拨了好几下才回到正轨来。
流畅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改好的曲从他手指的跃动之下倾泻而出,漆煦抬起头,正好对上凌江沅若有所思的视线。
凌江沅站在他的面前,靠在单元门上,这一刻他没有去考虑是否会打扰到睡觉的人,闭上了双眼。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
不去考虑这,也不去考虑那,只单纯纯粹的把自己沉浸在属于音乐的世界中。
他甚至低声跟着轻轻哼着。
睁开眼时,少年离他一米左右的距离,微微垂着眼,认真的看着手里的吉他弦,似乎在竭尽心思的讨他欢心。
其实凌江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对方那拙劣的想要安慰人的心思,只是长这么大,凌江沅从来没有需要过安慰这种虚假的东西。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俗世中人们寻求安慰的那一份心情。
凌江沅没忍住翘了翘嘴角,笑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漆煦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舔了舔自己略有些干涩的下嘴皮,问道:“那个……”
“你心情好点了吗?”
凌江沅怔了一瞬,胸口蔓延开来的不知名情绪,像是开闸泄洪,瞬间将他席卷。
凌江沅想说些什么,但没来得及——
空的矿泉水瓶“砰”的一声从二楼窗户里扔了出来,正好砸在了漆煦的脑门儿上,带着怒气的男音响起来:“大半夜的打扰人休息干什么!有病啊!”
“我——靠!”漆煦猛地一下站起来,抄着吉他就要跟人干架。
凌江沅忙上前握住了漆煦的手腕,急道,“这李狼当命一样的吉他——”
漆煦生生忍住了,又骂了一句:“我靠!”他气的不是这矿泉水瓶,而是这人不懂欣赏,于是硬着嗓子骂了句,“老子弹得不好听吗?”
“……”凌江沅扯了扯嘴角,笑了。
漆煦愤怒的扯了扯自己的鼻子,又问道:“不好听吗?!”
“好听,好听死了。”凌江沅看上去有些敷衍。
“你敷衍我。”漆煦愤愤的看着凌江沅。
“没有,”凌江沅只好道,“我很认真。很好听,我很喜欢。”
后来想想,或许正是这种不知名的属于少年独有的锐气,才让漆煦写出来的歌有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独特吧。
他对音乐有属于自己的坚持,也有属于自己的看法,所以才有属于自己的天赋。
“哼。”漆煦眼皮子一翻,傲得很,“我就知道。”
凌江沅笑看着他,正要提议上楼,却听到漆煦又干巴巴的问了一句:“那你……额,那你还难过么?”
凌江沅愣住了。
“就……”漆煦别别扭扭的道,“关于你说的什么梦想和现实的问题。虽然我是不太能理解啦,但是你好像很困扰的样子。”
“……”凌江沅脸上的笑意淡下来。
他认真的看了漆煦很久,久到漆煦几乎以为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了,才蓦地吐出一口浊气,轻轻的笑了。
他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没有,我不难过了。”
“那就好!”那一瞬间,少年脸上闪过的喜悦,是凌江沅离开漆煦之后,再也没办法捕捉到的情绪。
“那我们上去吧。”漆煦这时才嘟嘟囔囔的说,“好像是有点打扰人休息,如果是我有人大晚上在门口鬼哭狼嚎我铁定揍他。”
凌江沅又笑了。
这一晚漆煦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觉到天亮。
他九点多迷迷瞪瞪的坐起来,脑子里闪过昨天晚上的种种事,终于在平静而又理智的第二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漆煦猛地坐了起来,推开门。
凌江沅手里举着锅铲对他笑:“醒了?过来吃——”
“凌江沅你这个大骗子!”漆煦指着他骂道。
“……什么?”凌江沅一大早上就挨人一顿骂,实在是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着漆煦。
漆煦骂道:“你家哪里穷了?你爹不是凌渡吗你家穷?!”
漆煦并不是完全对凌江沅没了解,凌江沅的爹叫凌渡,是他们漆家的……勉强算得上是远方亲戚,因为凌渡的老婆是他的姑婆。
凌渡开着全国连锁的餐饮店,每年的净利润八位数,根本不可能穷。
他昨天晚上居然忘了这一茬,果然是喝酒误事。
凌江沅将锅铲放回锅里,靠着厨房门说:“漆煦,你太好骗了。以后得小心一点,免得被小姑娘骗了感情。”
漆煦羞恼得满脸通红:“凌江沅你这个大骗子!!!”
凌江沅闷笑两声,很认真的说道:“凌渡那点钱不算什么。”
漆煦无语的看着他:“那点钱不算什么?那你还想要多少啊?”
凌江沅半开玩笑的说道:“很多很多,多到我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吧。”
漆煦也认真起来,他思考了半天,考虑了一下做音乐是否能赚到八位数的可能性,最后摊开手:“做我们这一行,成功的毕竟是凤毛麟角,现在我承认你的选择是对的。”
“……”凌江沅转过身往屋子里走,“或许吧。”
“那你还回来搞什么音乐啊。”漆煦吊儿郎当的说道,“继续读书啊,读博什么的。”
凌江沅没说话,认真的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搞些什么。
漆煦咬了口凌江沅洗的苹果,含糊不清的问道:“哎凌江沅,你专业是什么啊?”
“……”
过了很久,漆煦才听到凌江沅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工商管理。”
果然是要搞钱的专业啊。漆煦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