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既然陆肯不提,那他也就没必要在意。
令封一巡感到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在体检结束后的两天里,他隐约感到陆肯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是一种非常隐晦的不对劲,它并没有鲜明的彰显在语言和行动里。
从表面上看,陆肯依旧上班时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陆助理”,大大小小的工作事项到了他手上都能被妥善处理,而到了下班时间,陆助理便能无缝切换回一个温柔又体贴的恋人,他张罗封一巡一日三餐,搬家过来短短两周,就比封一巡还要熟悉整个公寓,能像变魔术一样从封一巡自己都记不清的某个角落里找出他心血来潮想要找的东西。
陆肯的一切似乎都无可指摘。
然而当陆肯偶尔停下动作,目光忽然定在某一个点静止,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动静,又或者对方站在窗前远眺时,那一点细微的不对劲感就悄悄自他身上淌了出来。
它就像是深夜里忘记拧紧的水龙头,滴水声本该不大,很容易被人忽略,可只要你注意到了它,它就会接连不断的传进耳朵里。
“你这两天——”封一巡实在找不到能让陆肯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他也试过去主动问,他在话起了个头后微微停了下,把笼统的“你怎么了”修改成一句,“你这两天有心事?是不能和我说的那种?”
封总真的不是过去那个连表达关心都要别别扭扭的封总了,他问完方品出自己这句话其实问得很心机,在说到“不能和我说”这句时,语气依稀还带着点退让,增添几分落寞,话里话外都透着另一重含义“为什么不能和我说”?
可他都这样了,陆肯就是没说。
这还是封一巡印象里陆肯第一次如此不直率,他过去习惯的是对方坦然又主动,自己则占据被动位置,像个大谜团一般等着对方来发掘来猜。
谁知道两人关系都到了这一步,居然有朝一日能体会到角色对调,他站在一个需要去揣测的位置上,忽然就更深刻的认识到,陆肯当初真的是很耐心。
那么,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对方都不坦诚了呢?
封一巡想不明白,面对着突然身揣谜题的陆肯左思右想,甚至有考虑过靠跟对方生气来逼问答案——但又因为想到对方当初对待自己有多耐心而把这念头打消了。
在他顺利猜出谜底之前,倒是规划好了海上行程的那天先到了。
说来也是很巧,海上行程刚好在两人体检结果下达的前一天,有了上一次参加酒会的经验,封一巡这回着重做了信息素应对准备,提前服用过辅助调节信息素水平的药剂,也让陆肯备好了应急特效药。
海上行程,说白了就是一场兼具实地观察及海上娱乐的商务休闲活动,封一巡最近本来就忙,体检的那天又放下豪言,将那一天专程空出来做体检用,当天原定的所有工作都一并后延,这便导致他最近两天忙得更厉害。
而他繁忙之中仅剩的那一点休息时光,又都被他用来观察陆肯了。
这一来二去,才使封总直到人都站在了游艇的甲板上,他在灿烂到过分的阳光里微微眯起眼,先是打量过不远处救生小艇上教练及救生员模样的人,再余光扫过身边大多数带了泳装或潜水装备的男男女女。
他不动声色调出陆肯早发给他的日程清单,一看之下方发现,原来今天的娱乐项目里安排有潜水和海上摩托。
大概是考虑到诺瓦代表团内的多数人都年纪算轻,是个平均年纪在三十五以下的青年团体,所以今天的活动安排也就更偏向于年轻人喜爱的项目。
封一巡对于潜水没有多大喜好,全身都浸泡在海水里总能勾起他一些不快回忆,不过海上摩托倒是还行。
考察在活动的上半场就很快宣告结束,为下半场留足了娱乐时间。
封总在与旁边人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径直走向了陆肯,他用一件救生衣敲了敲陆肯肩膀,在陆肯转身时把它顺势塞进陆肯手中。
“走。”他简明扼要地说,“我带你去放放松。”
没琢磨明白陆肯的心结,封一巡干脆转换思路,决定试试“物理助疏”。
他在将救生衣塞给陆肯后不由分说逮着人就走,一路把还穿着正装的对方和自己都塞进更衣室。
陆肯直到怀里又多了一套更加轻便的速干短衫,他像才反应过来:“你想去骑摩托?”
封一巡调整着刚刚戴好的半指手套,他伸出一根露在手套外的食指,像戳不听话的小狗一样戳了下陆肯额头:“说错了,我刚才和你说话时你心不在焉了是不是?是我带你去骑,你需要放松。”
陆肯就沉默了几秒,他面上浮现出愧疚:“我这几天让你很操心,对……”
“对。”封一巡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后面的那两个字没必要说。”
换好衣服的两人回到海边,一辆白色涂装镶银边的摩托艇就已经准备在了那里。
封总有着海洋调的信息素味道,声称自己不太喜欢泡在海水里,可他关于海上项目的资格证又一个不少。原本想要跟随的教练确认过他的摩托艇驾驶证,便只对陆肯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接着请两人依次跨上摩托。
封一巡在陆肯胸膛贴上自己后背时,感觉非常奇妙。这个姿势他并不陌生,同居的这些天里,经常他一早醒来,便发现自己昨晚是睡着睡着就无知无觉间拿陆肯当了靠枕,是在对方怀里睁开的眼睛。
此时此刻,陆肯一如每个清早一样,胸膛贴着他后背,双手绕过他腰两侧,两只手在他身前交叠着握好。但对方这会是需要他带着去海面兜风,在把自己的安全和部分体重完全交付给他,他坐在前方,给对方当着导航和依靠。
“抱紧我就好。”封一巡忍不住摸了摸陆肯落在他身前的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现在我们倒数三个数就出发,3,2,1——”
引擎声就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在“一”落下的那一刻终于发出了低吼,并且那低吼很快随着加速转变为连绵不绝的咆哮。
白色的摩托艇眨眼间飞驰出去,它性能相当优越,在一分钟内就加速上了一百,猛烈冲刺的那一刹那几乎像一尾鱼,在海面上出现了强加速下的弹跳。
浪花被高速前进的摩托卷起又落下,海水搅成无数白色泡沫朝两侧溅射。
俯瞰下去,封一巡和陆肯经过的地方就像是被白色的颜料涂抹,在蔚蓝海面上拉出了一条轨迹鲜明的白线。
“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陆肯在封一巡身后做出了承诺。
封一巡耳边全是风声,水声,以及引擎的轰鸣声,他没太听清陆肯的话,把上半身尽力往后仰了仰,抬高声音问:“你说什么?要慢一点?”
边问着,封一巡担心陆肯是适应不了在海上这么高速,他刚刚一上来就是一套需要一定技术才能驾驭的猛冲及急转弯,回想起来也确实不适合一位摩托艇新人,所以,他一边也调整了速度,让自己开得更慢了点。
而陆肯都还没有回答,倒是一旁有人扯着嗓子喊:“封总,您怎么慢下来了?是带着的Beta不太行了吗?”
封一巡最近几个月走到哪里都带着陆肯,人前虽然亲昵举动会收敛,却也从不遮掩自己和陆肯的关系。
他刚刚那一通操作炫花了同海域内其他人的眼睛,很容易激起肾上激素和好斗心。
也并非所有人都对他和陆肯感情是乐见其成,哪里都少不了有爱对他人生活指手画脚的人——譬如开腔的这位,被刺激运动带来的肾上激素一激,他刚刚在后面试图追逐封一巡的速度无果,眼见封一巡又减速,便像抓到了封一巡一个短处,由“带着的人不行”暗示封总挑人眼光不行,在这方面“掉份”。
封一巡被陆肯安抚地拍了拍,他用力捏了下陆肯的手,让对方重新扶稳抱紧。
说他就说他,暗搓搓点名谁不行呢?
封总端着一张冷脸,在扑面海风中半眯起眼睛,他听着后方引擎声靠近,有条不紊的在心里预估了一个时机,再卡着预计重新加速——
白色摩托艇在海面上急转变向,甩尾时带起的水花宛如一个迷你浪头,飞溅的白色泡沫打了后方措手不及的人一脸。
而始作俑者不仅面不改色,接着还完美控制着摩托海面漂移,擦身而过时冷冷逼视还在狼狈擦脸的人。
封一巡用炫技大写的回击——谁才不行?
等封总终于结束对那人的技术羞/辱,在实力层面彻底碾压了对方,他带着陆肯一路开出近岸海域,想去找个人烟更少的清静海区时,他便听见陆肯在身后笑了起来。
陆肯之前很听话的乖乖抱紧了他,脑袋就挨在他一侧肩颈,一笑出声,就有小气流钻进封一巡的脖子里。
封一巡之前是真的有点恼火,听到陆肯一笑,他听出陆肯是真的心情很好,顿感自己带人放松的举动取得了成效,自己心情就也不由自主的好起来。
但他嘴上还是要说:“别人都那么说你了,你还笑。”
“但有你维护我。”陆肯说,“我当然就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