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寻求安慰的举动应该绝对不会属于张淙。但张淙做了。
晏江何没底气去妄断陶静仪对张淙的影响。他只是通过张淙的反常行为,惊讶之中,不断发酵胀大自己的“心疼”。
张淙闭着眼睛,鼻尖凑在晏江何颈边。他压抑着,安安静静深吸一口气。似是野狼藏起锋利的尖牙那般,去藏匿他胸腔深处的颤栗。
张淙一口气吸完便放开晏江何,他没敢再多抱,也不敢多说话,只含糊吞吐道:“我没事儿。晚上回来再说吧。我现在也挺乱的。”
晏江何心头倏得晃荡一下。
照这架势,张淙是乐意跟他谈谈的。与此同时,晏江何弄清楚自己刚才差点被梗死是因为什么——张淙那副绝口不提,事不关己的逞强德行,叫他心肝揪得厉害。
晏江何看了张淙一会儿:“早点从画室回来。”
他又朝张淙的肩头拍去一巴掌:“乖,去吧。”
张淙打开门走了。
晏江何站在门口,又长吁短叹又神经兮兮,外加跑神儿八圈,这才反身蹭回桌子前。张淙不在,剩的半桌菜他更加没了兴趣。
晏江何重新坐回凳子上。晏美瞳妥妥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完蛋货,啃完了罐头又蹦跶到晏江何脚边腻歪。晏江何垂眼扫它一记,拽过一对猫前腿儿将晏美瞳抡膝盖上挂好。
一人一猫安安静静坐了许久,晏美瞳甚至都趴晏江何腿上打起了瞌睡,晏江何这才抱着猫站起来。
他将晏美瞳扔进猫窝——天冷了猫窝又换了,这回是一朵橘黄色的葵花状。中间一个裹黄毛的圆窟窿,四周舒展着花瓣。
这模样肯定是晏江何买的。对,晏江何还给张淙换了一个手机壳。这回没竖耳朵,倒是后头耷拉一截狗尾巴。尾巴掰两下,还能撅起来当支架用。
晏江何过日子懒懒散散,反而乐此不疲地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耍洋相。
晏美瞳拱去被花朵拥抱而眠,晏江何竟开始拾掇饭桌。他没听张淙的话,久违地做了一次洗碗工。洗完以后晏江何往沙发上一跌,扯了本专业书装相。
张淙是在傍晚六点多回来的,晏江何已经提前叫好了一桌子外卖。他专门挑了一道糖醋排骨,旨在喂张淙,讨张淙舒服。
张淙看破不说破,闷头啃排骨。他也不客气,将一盘子排骨都磕干净才下桌。晏江何观摩张淙的食欲,心又放下一块。
饭后张淙收拾完饭桌就窝进屋里写卷子,写得雷打不动。
晏江何只得晾一旁干等。他等得五脊六兽,看书也看不进去。最后闲得去翻冰箱,瞅见张淙先前榨好的一大瓶鲜橙汁。
他自己倒出一杯喝了,觉得味道很好,竟又给张淙倒了一杯送去。
晏江何从来没做过这等宠孩子的良心事。其实按道理来讲,别人家里,高三准考生挑灯复习的时候,经常会有家人往里头送吃喝,这种现象屡见不鲜。
但对晏江何这等泼人,还真是第一次。他单端着一杯橙汁进屋,眼珠望一望张淙的书桌,发现被倒霉书本堆得满满当当,索性懒得去钻空,直接将橙汁放在桌边挂边角。
张淙眯起眼睛盯橙汁,又瞧了瞧晏江何。
晏江何:“写差不多了就休息会儿。”
“嗯。”张淙微微歪过头,手肘杵着一张数学金考卷,掌心托下巴,视线朝上,不离开晏江何,“你明天还是休息吧?”
“是啊。”晏江何应道。
“那……”张淙这才垂下眼皮,漆黑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晦涩,“那你今晚晚点睡?”
“好。”晏江何赶快说。他明白张淙叫他晚点睡,是想说陶静仪的事。
晏江何叹气:“你真不想提就缓缓。当然,有什么想不明白也不用瞎琢磨,可以跟我说。我并不是要你交代什么,不需要有结论。你懂我意思吗?”
“嗯。”张淙重新拿起笔写卷子。
“我明天可以一觉睡到十一点。”晏江何撂下这句话,转身出去了。
张淙的笔尖抵在卷子上,晕出一个墨点。
——缺失的东西倘若凭空冒出来,总会有伤人千疮百孔的形态。
张淙打过封锁,锁芯长进骨头缝隙生锈,连皮扯肉,血管也绕在锁道里缠弯绕。
晏江何知道他难过。晏江何不放心他。
张淙把笔一扔,突然发现晏美瞳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他屋里,这会儿正趴在他桌子底下,瞪眼看他的脚。
张淙:“……”
张淙看看晏美瞳,又抬头看看桌角的橙汁——晏江何先前放的,放在桌边贴床的那一个小角。这位置挑得还真是战战兢兢。
张淙站起身,胸肺里抑得乌漆麻黑。他伸长胳膊,手挨在装橙汁的玻璃杯上。
晏江何给他倒的,他得先喝一口。喝完以后张淙将杯底落回原处。他一腔的酸甜滋味,手腕轻轻一扫,杯子就这么被他拐了出去。里头的橙汁泼洒出来,一股脑全部扑向张淙床上的软棉被。
随后,玻璃杯在被子上滚了几圈,最后停住。里面还浅留着一些鲜橙色的汁液,于杯中躺平,慢慢往外流。
张淙这才走到床边弯腰捡杯子,他将桌上的东西挪位,把杯子稳当当放上去。
张淙想:“我必须再从晏江何那里多偷一些。”
——他那流离转徙,拥堵过兵荒马乱的躯壳,必须靠安全港更近。
第75章 唯有晏江何
张淙抽出几张卫生纸,坐在床边蹭被子。
被头湿了一大片,都晕透了。他蹭完了将纸扔掉,再扭脸去瞅晏美瞳。晏美瞳已经从桌子底下拱了出来,正仰头与张淙对眼儿,大概是不懂他作这幺蛾子是要干什么。
张淙站起身,好好规整过自己的书包,作业还没写完,但他不准备写了。
卫生间施展不开,张淙索性直接鼓捣了一盆水进屋,他将被套拆下来,又拿食盐淋在被头和被罩上,再慢慢用肥皂去搓上面的橙汁脏迹。
张淙搓一大顿,橙汁是洗掉了,但是棉被湿成更大一片,很明显今晚是盖不成了。
张淙端水去卫生间倒的时候,晏江何把屋门推开,看着他问:“你折腾什么呢?”
张淙淡淡地说:“橙汁洒被上了,我洗一洗,时间长了怕橙汁的颜色洗不掉。”
“洒被上了?”晏江何愣了愣,转脚往张淙屋里走,“你怎么弄被子上了?”
晏美瞳搁张淙门口抻四条腿儿,正拉长身线显顺条,慵懒地摆风韵姿态。就听张淙接话答道:“晏美瞳跳我桌子上,装橙汁的杯被它弄倒了,放得太靠边儿,就掉被子上了。”
晏江何挑起眉梢,目光非善地看向晏美瞳。他路过张淙门口的时候,顺带一脚尖怼猫屁股上。
晏美瞳一个懒腰抻半拉,突降无妄之灾,被这么一戗,什么作态全完蛋倒台。它整只猫成了懵球,嗷一嗓门儿趔歪腿,肚皮趴地,又飞快站起来,转个儿仰头,瞪晏江何的背影,简直不可置信——晏江何为何莫名其妙就蹬它一脚?
张淙在一旁看着,丝毫没觉得良心不安。要不怎么说他不是玩意,天生就王八蛋。不做好事就算了,还伪装成受害者,栽赃嫁祸到一只美眼旁观的猫头上。
晏江何进张淙屋里观赏过那一床被子,出来又对着晏美瞳胡咧一阵。他骂人的时候神通广大,教训畜生依旧不管东西南北,旨为给张淙报仇平反。最后指着晏美瞳谇出质问:“给你能耐的,你怎么不上房揭瓦呢?”
晏美瞳挨了一顿臭呲儿,无辜地团进猫窝里不敢冒头,怂成了一朵绒毛葵花。
这也证实了晏美瞳并未成精。不然它背如此黑锅,但凡有丁点道行,定是要一高蹿起来,大逆不道地将张淙那张装模做样的脸皮抓花。
张淙就有心眼子多了,他把被子晒好,被套扔洗衣机,看晏江何教训的差不多,开口替晏美瞳求情,深明大义道:“行了,你骂一只猫做什么?”
“……”晏江何叹口气。他实在不明白张淙怎么就那么寸。这一天鸡飞狗跳不说,晏美瞳还要过来裹乱子。
晏江何皱眉说:“被子湿成那样,你今晚盖什么啊?”
家里一直就两床厚被子,晏江何一床,张淙一床。他们两个糙老爷们,也没再备着多余的。
张淙顿了顿,转身往晏江何屋里走,去扒拉柜子:“找床薄被子盖着就行。”
“你这不是扯淡吗?”晏江何啧一声,明显不赞同,“暖气还没上呢,屋里正是冷的时候,你巴不得感冒是不是?”
这季节正好转冬,暖气隔几天才能上来。北方到这小半月,屋里屋外都寒气咄咄,凉得厉害。晏江何抱厚被子睡,早上起床鼻尖都是冷的,绝对不会叫张淙挂薄被片儿瞎嘚瑟。
“没事。”张淙不以为意道。
他算盘打出劈里啪啦响,作妖账算得最明白,比恶贯满盈难超度的邪魔鬼怪还更胜一筹。
晏江何跟进屋里,见到张淙正往外扯一条春秋的薄被子,遂薅过他的胳膊道:“别胡闹了。我是双人被,你今晚跟我睡。”
晏江何哪能玩过张淙的心眼?他只有栽进去着道儿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