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他,快出院了,治不明白了。”晏江何说,他叹了口气,“这人啊,真不扛活。”
钟宁没接茬,他安静地拎起杯子,把雪碧喝光了。生老病死这种事儿,也就那样,没什么可讨论的,更没什么可感慨的。
“不过老东西也是,临了也要折腾我一下。”晏江何也喝了一口雪碧润嗓,润了一嗓子眼儿齁甜,“甩给我个倒霉孩子,可把我烦死了。”
“倒霉孩子?”
“嗯。他认了个孙子。小兔崽子特别刁。”晏江何突然想起来了,“还记得那天晚上在Azure打架的那群王八蛋吗?就有他一个。”
钟宁瞪着眼睛愣了一会儿,观察到晏江何是真的不待见那崽子,瞧他这模样现在应该是想掀桌:“这什么孽缘啊?”
“成天还得给他来点爱的教育,真他妈的,揍一顿算了。个皮痒的完蛋货,还指望我给他按摩呢。”晏江何摆摆手,大有一种心累的姿态在。
“那不说这个。”钟宁吃着羊肉串,也递给晏江何一个,“你和云蕾,怎么回事?”
晏江何吃肉:“嗯?云蕾去找你了?她说什么了?”
“这倒没有,人家也什么都没说。就是她生日的时候,来Azure楼上喝酒,我送了她一杯新加坡司令。”
钟宁突然笑了:“你爽人家约了吧。”
“聪明。”晏江何又给他倒了杯雪碧。
“至于吗?人家生日,吃个饭你会死?”钟宁也不客气,直接骂道,“你真一点都不念旧情,当年对人家那么好,快宠上天了,现在真是,专门伤人。你怎么想的啊?就那么怨她?”
晏江何拿起一串韭菜慢慢吃着:“我可以对她好,也可以对很多人好。只要我长了脑子,想对别人好,那就可以,也知道怎么做。云蕾喜欢体贴,我就给她体贴。这太容易了。”
晏江何:“我也没怨她,那件事不过是我们看法不同而已,主要是我对她还不够。当年我不能为她让步,更不能为她考虑,这就不对。现在跳出来客观看,她熬夜坐飞机回来,就是想跟我在一起。她当时承担了很多,我只知道问她表面的冷热,却从没留意过那些东西,说到底,我当初对她,就不够深刻,现在更不能瞎祸害。”
钟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深刻的。”
“是啊,的确不是谁都能有。”晏江何说,“但没有就没有呗,又不会怎么样。”
他只说:“云蕾心高气傲的,也快到极限了。”
“你俩真不能和好了?”钟宁不知道在想什么,略有些恍惚地问了一句。
晏江何端详了他一阵儿,好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他说:“十几岁的感情单纯又冲动。可能就是因为她今天穿的很漂亮,老师留作业的时候我没听清,她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句话,对我笑了一下,这些,都可能心跳加速,导致喜欢一个人。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就这么扎进去一发不可收拾了,有的人呢,就是三分钟热度。很不才,我就是夭折的那一类。”
晏江何懒得拐弯,直接说:“你就不一定了。”
“管好你的初恋白月光,别琢磨我。”晏江何这一句话把钟宁说得有点哑巴。
“我看你就是个感情洁癖。”钟宁咂咂嘴道,“成天追求什么‘深刻’。有一点儿不对,你就快刀斩乱麻。你想找那个能让你豁出一切的人,但是不好找啊。”
“那就不好找呗。”晏江何说,“自己过又不会怎么样。工作都忙不过来。”
“小心你妈催死你。”钟宁埋汰他。
晏江何笑着没说话。
钟宁这下算是明白过来,云蕾彻底没戏了。晏江何这人实在是狠,他拒绝云蕾,这些年身边也没留人,都是因为他只想找那种“深沉”的东西。他最深情也最薄情,找不到大不了算了。毕竟并非上帝抽了谁的肋骨都会给变成爱人,保不准就扔荒山野岭喂了狗肚子。
就在他俩沉迷“初恋”这种混账玩意儿的时候,外面突然接二连三传来“咣当”几声,乍一听像是桌子被踹倒,打了起来。紧接着就听见了老板娘的惊呼。
两人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俩对了一下视线,一齐站了起来,钟宁道:“出去看看。”
晏江何抬手还没等把布帘子掀开,就又听见外面嚎过来一嗓子:“你他妈给我滚!”
这声音几乎是撕裂开的,带着沉重的沙哑,又卯足了愤怒,一股脑的玉石俱焚。但还是被晏江何给听出来了。
晏江何立时眼皮一蹦,嘴里低低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吃个肉串儿都不能让你哥吃安生,真他妈该一铁签子戳死你。”
钟宁一脸见了鬼地瞪着他,都忘了出去:“啊?你胡咧咧什么呢?”
晏江何冷哼一声,古里古怪吊着腔调,咬字道:“爱的教育。”
钟宁愣了一下。
晏江何这时候已经把布帘子扯下来了,挂钉子的绳儿估计是被他扯断了,布帘子像极了风雨飘零,孤苦伶仃地被他掷在地上,还很委屈地被踩了一脚,落下个大鞋印子。
“……”钟宁看出来晏江何有些动气,他没再多问,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果然就是张淙。晏江何一拐脚就看见张淙站在他对面。这鳖犊子手里拎了个圆木凳子,然后“咣”得一下甩了出去,砸上了一个男人的肩膀,凳子腿儿都砸劈了,他气冲山河撕出一个咆哮:“滚!”
那男人头上的帽子或许是被张淙薅下来的,这会儿泡在一地啤酒里。他从地上蛆一样磨蹭起来,脑袋上有血淌下来,边往外走边骂了一句:“小王八蛋,有种你就别回家,不然看我揍不死你!”
周围吃饭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基本全跑了,也不知道给没给钱,就有崩星儿胆大的躲一边看热闹。那两个服务生全是小姑娘,无疑不麻了爪儿,老板娘大概更没见过此等泼皮,这会儿连往外走的客人都不知道拦一下。
桌子被弄翻了两桌,一地的烧烤和酒水饮料。大厅里花里胡哨,要是能把张淙那王八东西剁巴两下切碎了拌进去,应该就可以媲美下水沟。
直到那一脑袋血的男人走没影了,晏江何才突然想了起来,那男的不就是张汉马吗?那晚摔在他车前,以及冯老口中——张淙的亲爹。
晏江何倒了一口气,冲着张淙的背影就走了过去,一路踩踏了一脚底板烧烤串。他心道自己可真是开了眼了,儿子揍老子这种反了天的桥段,竟能被他给亲眼瞅见。
第25章 “我快恨死你了。”
张淙两粒胃药下去就觉得快要被噎死。他也不知道自个儿什么时候嗓子眼儿这么浅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滚着喉结,把喉咙拉得生疼也没将那股子苦涩劲儿给滚下去。
张淙边走边拿出水杯,还是尝试着慢慢喝了一口水,这更好了,那苦味在水里大展身手,倒是晕开了,甚至似乎都波及到了他的胸腔里。
张淙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赶紧撕开放在嘴里。他没含着,立马一通咔擦咬碎,跟咽玻璃碴子一样吞下,疼得想砍脖子,又闹出了一腔令人作呕,终于把眼睛憋红了,这才自暴自弃地消停。
他今天不准备去医院,就他现在这样,老东西肯定要啰里啰唆,张淙懒得去惹那个烦,他已经够烦了。反正那老头有院里的人照顾,倒是他,现在走路都觉得下盘不稳,视线仿佛在长江大河上打水漂。
张淙靠着马路边慢慢走着,转过新东街的路牌子,他抬眼瞅见了一辆非常奔放的哈雷。挺大一个横在那儿挡路,张淙只能绕道走,这一绕他脚下便开始顾盼生姿,旋转出了两拍子蹩脚舞步,他好悬没直接跪地上,幸亏他反应快,伸手撑了一下哈雷的车屁股。
张淙撑了一会儿没动,他摇了摇头,把眼前的星星摇上了天,这才呼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着。
这几步绕完,他再抬头的时候,竟然看见了晏江何的车。
尽管张淙现在略有些神志不清,但他绝对不会认错,那就是晏江何的那辆马自达。这车他上过两次,在他心里的地位很高——那叫深恶痛疾。
“阴魂不散。”张淙低声哑嗓子叨咕了一句,下一秒却好像被鬼推了一把,竟往路边靠了回去。他似乎又被邪祟之物掐了后脖颈,扭着头往一边张望。当走过那烧烤店的时候,张淙甚至往里走了两步,探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这一看太出乎意料。晏江何没看见,但他看见了张汉马。
那肯定是张汉马,头顶的那个黑色帽子在家里饭桌上放了不知道多少次。张汉马对面坐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大冷天棉袄里单塞个吊带,开怀大敞,露出一片前胸,皮肤白得像冷冻的猪五花。张汉马正递出一个肉串,伸到她嘴边。
这一瞬间张淙就走不动路了。似乎从地面往上钻出了一股死气沉沉的力量,或许是来自十八层地狱。这股力量顺着张淙的脚底,一鼓作气,一高子蹿上了他的头顶。
张淙心里什么都没想,他被这股力量驱使摆布,抬脚走了进去。
走进一看不得不夸一句张汉马的品味。张淙混犊子一个,完全不懂什么叫做客观评价,那女人长得在他看来不算一般,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