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年男子的脚步声走远后,小少年又蹲下身后,指着对着末长风道:“嗨呀,为了你这个破妖怪,害得我受了好一顿吓,我一定不能轻饶了你!”
一旁的跟班似乎还想阻止少年作孽,但终究还是在少年的勃勃兴致下妥协了。可能,对这些人类来说,妖怪的生命就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蚂蚁一般,杀了也便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等,你要对我做什么?我是来找人的,你不能阻止我啊!
少年话音一落,末长风登时就慌了,你说你,这些年来都在做些什么啊?为什么连修行这件事都给荒废了?为什么你总能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呢?
懊悔的心情几乎要将末长风整个吞没了,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人啊!
但事情还没有末长风想象的那么糟糕。
小少年毕竟年少,原本想着的是要将末长风放进底下关押妖怪的地牢里去的,但是走到一半又被家中地下室的另一样有趣的东西给吸引去了目光,将末长风暂时扔下了,再后来,他就把末长风给忘了……
就像他当初突然抓了末长风一样,一切都出自他的心血来潮。
人的命运,往往就在这他人的心血来潮中,被注定了。
于是,末长风甫出墓穴,又被困入了那酒坛之中。
他想要冲开那酒坛,却始终不得法,被困在法阵中的人,往往连提起一丝力量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现在这个这般弱小的末长风?
他在那地底的藏书室中等啊等,每一天都在努力着冲出桎梏,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如果云祇真的转世了,那他今年应该多少岁了?他这辈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又被人欺负?有没有陪着他?
太介意了,太担心了。
但现在的他不是从前的他了,从前的他,这些负面的情绪能够转化成他奋进的动力,但现在不行了,他这幅身体,没有从前的那副有潜力了,好多事,做不到的,他就是无法做到,实在是太让人无力了。
今年的云祇,应该有十八岁了吧?
如果他是真的重生了的话。
末长风这样想着,又是无法冲出桎梏的一天。
但那一天,比起往常,似乎又有些不同。
最近的殷家仙门一直都挺热闹的,听说是要在这里举办什么仙门成人考,在成人考结束之后,好像又出了什么大事,所以那些客人也就一直都没离开。
那一天,地底藏书室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只是一瞬,当他走过末长风身边时,那一瞬的功夫,就算隔着一层桎梏,末长风也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奶香味!
末长风自罐中猛的睁开眼,透过那罐子,他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不是,那模样不是他的云祇。
只是……
末长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明明模样完全不一样,可为何,为何……又会感觉那般熟悉?
末长风开始剧烈的抖动起身体,他想要看看,那人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坛子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没多时,那人似乎也被角落里的末长风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人缓步朝末长风走来,他蹲下身,发现了一堆杂物里的末长风。
紧接着,这人的脸上绽放出那孩童发现新奇玩意般的惊喜,一双刚刚还死气沉沉郁郁寡欢的眼睛里,此刻忽的绽放出了一丝灿若星子的亮光!
是了!这是他的云祇!
只不过……末长风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貌似已经成年的男子……只不过,这双眼睛和这气质,更像是五岁时与他初逢的云祇。
男子满怀热情的将关着末长风的酒坛子抱起,随后做贼似的观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偷偷摸摸的将末长风藏到了身后,带出了藏书室。
末长风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浅笑。
这一世,你一定过得很好吧?
真好。
第78章 第 78 章
热。
闷热。
茶馆的老板摇着扇子看着天色,应当是快要下雨了。
这年头战争不断,百姓生意难做,小茶馆也很难开下去,这么热的天竟然也没来一个客人,苦日子过得老板直摇头叹气。
马蹄儿嗒嗒作响,惊得茶馆老板眼睛都亮了,终于是来客人了!
这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好不容易来个生人,又因着没什么生意,老板止不住多打量了这客人一会。
这人样貌普通,脖子上有一圈完整的红胎记,一身又破又脏的粗布衣裳,鞋底磨得都要破了,想必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照目前天下这时局看来,应该也是受了一番战乱之苦才来的这里。
这里可是个不得了的地方,这里靠近天下第一山,很久以前,改朝换代后,新皇帝都要来这里祭拜一番,但二十年前吧,出了一桩大事,自此,再没一个人敢来这里,听人说这里闹妖怪,闹瘟疫,都闹得可凶了。
但近十年前吧,这里又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战乱的时代到来了,江湖的,庙堂的,处处纷争,处处民不聊生,人们意外发现,嘿,这块曾经没人敢来的鬼地方竟然还是块躲避战乱的宝地?渐渐地,这里又有了些人气。
但,人们至多也只敢在这山脉脚下的小镇安居,没一个人敢进山,毕竟,谁不怕死啊?神鬼之事虽说不可尽信,但信上一些,存着一些畏惧之心,总归是好的。
茶馆老板一开始还以为这人也是赶来这儿定居的,这儿往南走一点就有个小镇,往常来的人可多了,但没成想,这人歇完脚,竟然就骑着马朝着北边走了。
茶馆老板止不住朝那客人大喊了一声:“客人,再往前走可就是岱山了!”
再往前走可就是岱山了!你去那鬼地方干嘛啊?
哪成想,那人只是回过头来点了点头:“我就是要去那里。”
茶馆老板一听,跟见了鬼似的,原来这年头还真有这等不怕死的人啊?他可是听说,就连江湖上那些个修士都不敢去那里呢,看那人也不像个练家子啊?
茶馆老板摇了摇头,感叹道年年都有怪人怪事,很快就没再理会那些了。
马蹄声由急转缓,还带上了一些清脆的踩水声。
下雨了。
那人取出马背上背着的斗笠和蓑衣戴上,整个额头都被斗笠遮住了,蓑衣的衣边又将他的脖子给遮得严严实实的了,换好这些后,他又继续朝着目的地赶。
想到他待会要做的事,这人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那喜悦太盛,以致于跟这瓢泼大雨的坏天气是那般格格不入。
雨下得很大,很多地方都有发生泥石流的危险,到了这里,没有人把守,便可以御剑了。
乘上剑背,在御剑飞行的速度下,天上的雨水落到脸上打得生疼,但,明明身体是受着苦的,这人的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当他看到前方他要抵达的目的地后,眼中那盛放的笑意,可比雨后初晴时,嫩叶上的水珠都要明亮。
我来了。
黑。
一片漆黑。
长达二十年的伸手不见五指。
那是从身到心的,漆黑,寒冷,不见天日。
他的时间永远的停留在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他整个人生的至暗时刻。
那枚簌簌向外涌着鲜血的,在地上咕噜咕噜打了个转的头颅,成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景象。
是梦,该是噩梦。
梦也好,现实也好,秦玖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他,永远的困住那噩梦中,走不出去了。
那黑色的,封闭的,不给人一丝喘息机会的噩梦。
当眼前出现那开天辟地的景象,二十年前被崩开又再度长合的玉皇顶再度崩开,秦玖的眼前出现那一丝光明的时候,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惊讶。
竟然有人敢来打扰他的安眠,胆子不小。
再然后,是灌溉他全身的愉悦。
身体比心更诚实。
诚然,封闭了二十年的他,纵使心一点也不想回到这个没有那人的世界,但身体却经不住那造作,一经解脱便有磅礴的快感自四肢百骸传来,通体舒畅。
只不过啊,拥有高等智慧的人类,比起普通的动物来,最最爱做的,便是折腾自己去做身体不愿意做的事,他们称之为修炼,这种修炼,尤其是以修士为盛。
偏生,秦玖还是一个功夫卓越的修士。
在得见天日后的一瞬,秦玖心中的恼怒更多于那极其微小的,只来自于身体的愉悦,当下便想赶紧再回到自己已经习惯了二十年的壳里。
正当此时,秦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迎着那大雨,又被一顶斗笠遮住了半张脸,秦玖看不太清那人的样子,但,他猜,当下有本事能够解开他这封闭之术,又敢来打扰他的安眠的,也就只有他师弟一人。
他眼神迷离,几乎是下意识的:“轻霜?”
“轻霜?”
秦玖望着前方那模糊的人影,喊出了那个名字。
话音刚落,灰衣男子脸上的欣喜渐渐黯淡了下去,仿佛一个期望落空的孩子般。
那一瞬,好似他的整个世界都由此黯淡,就连到嘴边的话也逼着自己紧咬住嘴唇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