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齐骁吃了一惊,这个山区的小女孩说普通话居然那么标准!和杨少倾有得一拼。
“小鱼儿,上学了吗,你弟弟呢?”杨少倾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红钞票递给她,“来,哥给你买衣服的。”
名叫小鱼儿的小女孩咬着下唇没动,怯生生的看了江齐骁一眼:“弟弟在屋里睡觉,爸爸没让我上学。”才说完话,屋里就噼里啪啦传来一阵声响,小鱼儿转身一看,是三岁的弟弟光着屁股跑出来了,她赶紧过去把他抱了过来。
江齐骁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杨少倾的旁边朝屋里看了一眼,家里到处堆满了土豆和红薯之类的东西,所见之处乱得很。他挑了挑眉,目光转向小鱼儿怀里的弟弟,一下就惊住了。
小孩儿穿得又脏又少,满脸污垢不说,鼻涕更是顺着鼻子下一道丑陋的红痕淌进了嘴巴里,上唇上翘,合不拢的嘴巴露出了几颗牙齿,脸蛋两边红扑扑的,皮肤就开裂了不少。孩子伸出手指舔了几下,好奇的打量眼前的人。
这孩子是个兔唇患者——也就是唇裂。
他的外形对江齐骁有着很强的视觉冲击力,毕竟不是学医的,也没见过唇裂成这样还不治疗的孩子,江齐骁被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相比之下杨少倾倒是淡定许多,他拿着那两百块塞进弟弟怀里,对小鱼儿说:“你给弟弟偷偷买点东西也好,给自己买也好,反正这是哥哥给你的,你就收着,下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了,别告诉你妈妈。”
小鱼儿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考虑到了这个命苦的弟弟,没有再拒绝。
“那我去看看你妈妈。”杨少倾冲两个孩子摆摆手,看江齐骁还在直直的盯着小男孩,推了他一下,“走了江齐骁。”
江齐骁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的看了两个小朋友最后一眼,转身跟着杨少倾走掉。
这回他走在路上没有再小心翼翼的盯着裤子,心思系在刚才那俩孩子身上,思绪全扰乱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怜的孩子,年纪还那么小,穿得却如此寒酸。家庭环境这么差,也不好好打扫一下家里,小鱼儿她爸爸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居然会不让自己的儿女上学。她弟弟的伤……不治治吗,就任由他这样长大?
江齐骁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杨少倾,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真是这地方长大的?”
语气比昨天问的还要怀疑。
他简直不能相信,想象不出来杨少倾小时候也是这样。
流着鼻涕吃手手?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普通话为什么这么好吗。”杨少倾看了他一眼,“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我的老师。”
说到这个,江齐骁又想起来刚才小鱼儿的普通话也很标准,难道教他们的是小鱼儿的母亲?丽姨?从远方嫁过来种地的……还是自学成才的?不对啊,如果自学成才的话,那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有知识会沦落到种地的地步?
怀着一堆问题又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村西,他气喘吁吁的跟杨少倾上了一个斜坡,找到了弯着腰在地里忙活的丽姨。
江齐骁累得脱力,也不管脏不脏了,一屁股随意的往田地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了。
“丽姨!”杨少倾看到女人后喊出了声,赶紧走过去接过女人手里的工具,“你去歇会儿吧,我来。”
丽姨满头大汗的抬起头来,一边喘气一边笑:“少倾啊,好久没见了。”
字正腔圆,吐字清晰,普通话非常标准。
江齐骁这才看清了女人的脸,在每日高强度的农活儿下,脸上长着不少的皱纹,晒得黢黑,五官挺周正的,身材臃肿,穿着一身农村妇女才会穿的衣服,除了牙是白的,基本上找不到哪个特别的地方。
丽姨这会儿也注意到了江齐骁,她先是一愣,然后开口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江齐骁无意识的招了招手。
杨少倾轻轻把她推到土堆边坐下,“丽姨,这是我邻居,外省人,跟我过来玩的,叫江齐骁。”
“噢。”丽姨一听说是外省人,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不少,欲言又止道,“你……是哪里人啊?”
江齐骁笑着随口回答完,发现丽姨眼神变得有些奇怪,笑容也从脸上消失了,微微蹙眉轻叹了口气,好像心情一下就超级不好了似的。
江齐骁疑惑的看了杨少倾一眼,后者回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眼神,然后走过去干活。
气氛非常的……怪异。
江齐骁在她旁边如坐针毡,心想不至于吧,这第一次见面呢,怎么就甩脸子了,难道跟他老家的人有梁子?
就这么怪异了两分钟,丽姨又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看着江齐骁,僵硬的笑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那……那儿,现在……建设得怎么样了?很……繁华了吧。”
“啊?”江齐骁微愣,意识到她在说的是老家,“啊,是啊,挺好的,很繁华了已经。”
丽姨又沉默了,移开目光,板着脸定定的盯着某一处。
江齐骁伸手摸了摸鼻子,看丽姨那副怀念的表情,估计是以前去过他们那边儿,但语气感觉有点不对头啊。
刚听到他说是那边的人,莫名其妙的就变成这样了,莫非这边还有人会地域黑?
两个人并排坐着,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丽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江齐骁则是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杨少倾速度很快,没花多长时间就把丽姨一下午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他擦掉汗水走过来坐到丽姨的旁边,伸手给她捏肩捶背。
“哎哟,还是少倾贴心啊,再重点儿,往左点儿……哎对,就那儿……”刚才还一脸深沉无话的丽姨立马喜逐颜开,指挥着杨少倾给她按这儿锤那儿的。
杨少倾也难得耐心的听她指挥。
江齐骁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们,十分好奇丽姨与杨少倾的关系,他可是亲眼看到杨少倾对自己父母都有特别不耐烦的一面,居然会跟这位和颜悦色没有半点埋怨的交流。
等到离开的时候丽姨也没再跟江齐骁开口说一句话,甚至眼睛都没往他身上看。
江齐骁表示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回去的路上他开口问杨少倾:“奇怪了,我明明跟你丽姨是第一次见,怎么她好像对我印象不是太好啊,我路人缘没这么差吧。”
杨少倾勾着唇,淡淡道:“可能因为你长得丑吓到她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说到丑,江齐骁突然想到今天见到的小鱼儿的弟弟,那个被天生的缺陷挡住看不清原本应该长什么样的小男孩。
“哎,那个小鱼儿的弟弟,”江齐骁看了杨少倾一眼,“怎么不去治疗啊,那种情况国家不都是免费治疗的吗。”
杨少倾愣了愣,没说话。
丽姨的丈夫是一个将中国传统男人的习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人,酗酒,抽草烟,脾气大,动不动就打老婆孩子出气,在家里是不容反驳的地位。
他本能的以为治好小儿子需要花很多钱,就算丽姨各种解释是免费治疗,他还是因为去城里的开销大等等原因不带孩子去治病。
或许也担心去城里丽姨会跑掉吧。
杨少倾以前就想过,等自己长大了有能力了就把丽姨跟小鱼儿两姐弟救出去。
对,没错,救出去。
“丽姨……是被拐到这里的。”他缓缓开口道,“在我刚出生的时候。”
江齐骁愣住了。
拐?
什么意思?
转变方向?瘸子?弯曲处?残疾人用的柱子?
还是说……
“拐……拐卖?”江齐骁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杨少倾点了点头。
江齐骁确实在新闻上见过这种事发生,女孩子在独自出行时被陌生人拐卖到偏远山村给人当老婆,成为生孩子的工具之类。
他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真能亲眼见着事例。
“那……那她就没想过跑?”他问。
刚才丽姨是自己一个人出来干活儿,没人跟着,如果要想跑应该也不难吧?
“跑?”杨少倾轻哼一声,见左右只有他跟江齐骁两个人,压低声音说:“无论你跑到哪儿,只要还没出这个村子,甚至只要还在镇里的范围,就跑不掉。”
他以前不是没看到丽姨跑过,被乡亲们抓回来打得不成人样,协助她逃跑的外来者腿也被打废了。
这里的人非常团结,有村民的地方丽姨的位置就会被大家知道得清清楚楚,十几年如一日。何况这里地形复杂,就算有幸逃到镇上,怎么坐车到县里,怎么从县里到市里,钱呢?
在这个对外来人冷漠惯了的地方,别指望有人会发善心帮你。善良的人是有,也要看你有没有运气遇到。
“你能花多长时间用腿跑出这里?别说他们还用车追你,就算不追也逃不出去的,这里的地形太复杂了。”杨少倾眼神沉了下来,手也不直觉的握紧,像是在隐隐的忍耐着什么,“丽姨原本是大城市的人,上高中的时候被拐到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就算跑得出去又怎么样呢,她生了两个……带不走的孩子,跟外面同龄人的差距……也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