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说他要结婚了。
和一个女人。
湛柯呢喃的声音透过大衣的布料闷声闷气的传了出来,回荡在车内狭小的空间,挤走了车内余下的所有空气,窒息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怎么可能呢。”
第8章 chapter8
初次相识是在高二第一学期的九月中旬。
那之后陈砚就隔三岔五的给湛柯发个短信,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
湛柯连着拒绝了三次,连理由都没给陈砚留。
-这周末有时间吗?
-没有
-哥请你吃火锅!
-没有时间
-在学习?
-是
-你们学霸学习都这么疯狂的吗?
-是
陈砚却一点都不恼。
连着过去一个多月,湛柯每周例行一拒绝。
后来有一个周日,湛柯心烦意乱的从家里跑出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没成想就撞上了成天在街上瞎逛的陈砚。
陈砚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都快真的闪出光来了,激动的冲上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卧槽,湛柯!”
被家里那些破事烦的恨不得离家出走的湛柯火一下莫名其妙的上来了,大概是被那一掌拍的?然后大街上,行人兀自往来之间,一个满身书生气的少年将另一个少年摁在地上,膝盖抵在他胸口,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冷冷的咬牙说:“别他妈惹我。”
差点被揍了的陈砚不但没生气,反而好脾气的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些忧心的问:“你遇到事儿了?”
湛柯记不清自己当时心情是怎么变化的了。
太久没人在意他的感受,突然被人关心了,而且是在险些被自己揍的情况下还关心自己。
他心里的火一下就被湮灭了。
他站起来,不说话了。
任由陈砚生拉硬拽的把他带到火锅店。
享受着一个约等于陌生人的少年对自己的照顾。
然后,映着翻滚的锅散出的层层热浪,湛柯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十分郑重地对陈砚说:“对不起。”
顿了几秒后,又在陈砚惊讶地注视中不自在地说:“我不应该把负面情绪发泄在你身上,对不起。”
陈砚当时反应过来之后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儿啊,多大点事儿,没关系没关系。以后有事儿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这人不怕负面情绪影响,你有什么想发泄的都可以找我。”
湛柯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陈砚这种人,下意识地摇头,“不用了谢谢。”
陈砚指了指锅里,“你吃啊。”然后才回:“咱们都一起吃饭了,算是朋友了吧?朋友之间嘛,互相倾诉倾诉,发泄发泄,多正常。我有什么事儿我也找你嘛,咱们互相帮助?”
湛柯当时是真的震惊。
没见过陈砚这么自来熟的人。
强行朋友。
“……”
办公室里——
挂断电话后,陈砚盯着窗外发了一个很漫长的呆。
一直到握在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
——季漪。
“喂?”陈砚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离开窗前。
“下班了吗?”季漪问。
啊,下班。
陈砚这才想起来,自己坐在办公室是在等下班。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下班的点十分钟前就到了。
“你在哪儿?”陈砚走到镜子前理了理身上的西装。
面对镜子时,他才发现自己脸色看着惨白惨白的。
“你公司楼下。”季漪说。
陈砚倒了杯热水喝下,然后拿起钥匙向外走——
“等我。”
季漪的母亲年前查出肝癌,知道自己最多还能活六个月后,就借着病说什么都要季漪结婚。
说要在走之前看到她过得幸福。
季漪是姑姑带大的孩子,三四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妈跟人跑了,她爸也再婚了。近二十年不闻不问,突然出现,就要求季漪尽做女儿的义务——出医疗费。
季漪忍了,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大问题。
结果没过几天,她妈后来生的孩子不知道从哪弄来她和前女友的照片,横冲直撞的把照片甩给季漪和她妈,指着季漪的鼻子骂她“死同性恋”。
然后不负她望,季漪妈以死相逼要看季漪结婚。
老泪纵横的,说的苦口婆心,“季漪!妈妈不能任由你这么放纵下去,你没有被教育好有我的责任,但妈妈必须看到你走上正途。”
然后瞪着她威胁,“你必须结婚!不然妈妈死不瞑目!”
季漪也算横行霸道了十几年,拳头一握就敢跟同龄男生决一死战的人,面对仅仅跟自己有所谓的“血缘关系”的亲妈,几句让人气到发笑的话她都张不开嘴反驳。
心里就算骂了几万次“傻逼”,面儿上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被逼的实在没辙,找上了陈砚。
陈砚之前已经间过季漪妈一次了。
他说话带着客气和疏离,有些话也是“暗藏玄机”“话里有话”,但季漪妈即使听出来了也不生气。
似乎就因为看到陈砚西装革履的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息。
以及响当当的学历。
但陈砚其实很头疼面对这个女人。
“阿姨。”陈砚搂着季漪走进病房。
季漪妈望着他笑,“小陈呀,你来啦?是不是刚下班?”
陈砚点头,“是。”
季漪妈又说:“那忙了一天也累了,快坐下吧。”
陈砚却摇头,“不了阿姨,我工作挺闲的。”
他和季漪都怕面对季漪妈。
来看望是一回事。
恨不得进来打个招呼转身就走是另一回事。
第9章 chapter9
“那你,”季漪妈颤颤巍巍的拿起一个苹果,“要吃点水果吗?”
季漪上前,把陈砚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对她说:“他不吃,我带他来就是想跟你说,婚期定了,请柬发了,别再让你女儿查我。”她眉头微蹙,不太情愿看躺在病床上的人。
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会在心里不住的摇摆,要不要对她好一些,最后一点日子了。
但又会觉得对不起自己。
当年不管不顾的扔下她就跑。
二十多年来不闻不问。
病了,需要钱了,不知道从哪搞来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仍由女儿往自己脸上扔照片,指着鼻子说自己“死同性恋”。
甚至做了帮凶。
她总在来去之间摇摆不定。
所以很怕来医院。
“妈没有,妈只是担心你不肯听妈的话,路走歪了。”季漪妈放在身子两侧的手捏了捏床单,她望着季漪,神色间挂着担忧。
季漪低着头,有些颓败的站在原地,想反驳又觉得无力。
“阿姨,”陈砚冷着脸,“是,婚期定了,婚礼过后就去办结婚证,我和季漪一辈子就挂钩了。这应该是您满意的,所谓的‘正道’,但我是该坦白告诉您,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我会满足她的物质生活,但我永远满足不了她的精神需求。同样,她对我也是。”
陈砚从第一次来见季漪妈开始,就是一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张狂模样,甚至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一次一次都在暗示“您女儿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偏偏季漪妈是个太过于世俗的人,见他西装革履开好车住好房,就觉得女儿嫁了他就值。
无论他怎么暗示,她都像是被隔绝了视听,怎么都感知不到。
或者说,觉得无所谓。
“好,你们婚礼怎么安排?”
是的,无所谓。
她眼中要她这个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女儿过好后半生的唯一裁决标准,是她嫁的人是否足够有钱。
陈砚觉得很可悲。
他一直都很能理解季漪这种想解释又懒得解释,同时也怕解释的感觉。
塞在心口,不上不下。
说,说不出来。
咽,咽不下去。
季漪重重地呼吸了一口,从包里拿出了两份请柬。
放在果盘边。
医院太安静了,她来去不过两步路,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我可以结婚,”季漪说,“但我没有‘高堂’。”
当天晚上陈砚就连着做了两个噩梦。
梦到自己不知面貌的父母,指着自己和湛柯的照片,问他是不是同性恋。
照片是以前陈砚最喜欢的一张合照。
是求了湛柯很久才拍的。
拍之前他答应了湛柯绝对不会被外人知道。
所以梦里的他惊慌失措,一边拼命地问:“照片哪来的?”,一边急切地解释:“是,我是,但这有什么错?这很正常……我很正常不是吗?我只是喜欢男人而已,我不是变态,我很正常,你们看,我跟正常人没有区别。”
梦里他的父母就像季漪的妈妈那样,像是被封闭了感官,只是指着他,说他变态,说他不正常。
然后就梦到了湛柯,像个恶鬼一样,声色狠厉无比的问他:“不是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镜头一转——
是湛柯答应他的表白的那天。
陈砚说不清自己当时有多高兴了,比自己拿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还要高兴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