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干嘛去了?”湛征脸上的轻松悠闲早就褪去,他带着些挣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我老早就知道有他这号人,他是打架打出名的,我以前多混啊,我都怕他。后来呢?你十七岁的时候,他开始天天追着你跑,为了你拼命学习,你知道‘混混从良’需要多大的勇气吗?那一片混的人都在笑他,在混混眼里,学习是有错的,学习是可笑的,他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也要追上你的步伐。你呢?爸妈给你施压,你心情不好就发泄给他,你真以为人人都能像他那样忍受你莫名其妙的冷脸吗?别说别人,我,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我都做不到。这也只是我看到的而已,他到底为你做了多少,你应该最清楚。”
“别说了。”
“爸妈接连出事,那段时间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你解压的方式是什么?是否定他对你六年的感情,你没有看到那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吗?我有没有提醒过你,我说哥你别这样对他,我说哥你看,他精神真的要崩溃了,我说哥咱不能这样,陈砚哥这么好的人,你放走了就没有下一个了。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说不会,你说他只是暂时不能接受,时间长了就好了。”
“哥,我问你,你凭什么觉得五年过去了,他还会在乎你。”
“别说了。”
“你又凭什么再去打扰人家的正常生活。”
“别说了。”
“凭什么觉得他还对你有感情。”
湛柯站起来,一手扯住湛征的衣领,死死揪住,盯着这与自己五分相似的脸。他整个身子都发颤,呼吸更是显得困难,“我想过,所有的所有,我都想过,他和我相处过的每一段时光都历历在目,不用你来提醒我,我比谁都清楚我在做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五年前,家里出事那段时间。湛柯整个人周遭气场都压抑到让人窒息,陈砚是最早察觉到的人。
他把陈砚六年来的感情贬的一文不值,那段时间陈砚半夜睡觉都在发抖,噩梦连连导致睡眠不足,原本身子就单薄,那时更是瘦的病态。
那段时间陈砚甚至不敢找他说话,怕他一开口就提分手,每天都是偷偷的打量他的神色,以此来判断现在开口说话会不会收到回应。
他也见到过有人问陈砚“你和湛柯什么关系”的时候,陈砚苍白着一张脸,激动得解释着:“别乱说!我们朋友关系,一个地方来的高中同学,所以关系就比别人好一点。就是普通朋友。”
“你今天就算把我打死我也要说。他结婚了!他结婚了!他已经结!婚!了!他终于不是你口中该去治病的同性恋了,你又纠缠什么?!”
湛柯喘着粗气,偏过头去不敢看他,捏着他衣领的手也松了力。
湛征深呼吸两口,看到湛柯仿佛失了神的模样,又不忍心看,于是又轻轻喊了一声,“哥。”
湛柯双手撑在桌子上,低着头看着桌面,一言不发。
湛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他知道湛柯只是看上去冷静。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四月底的天气不足以温暖这方寸之地,两人之间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湛柯现在脑海中又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都是从前,一幕幕都是陈砚。
他大脑深处有一道声音再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结婚了,他放弃我了。
湛柯声音低哑而颤抖,苍白无力地说:“那我能怎么办,也没人能教教我。”
第22章 chapter22
湛征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人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他可以站在理性的角度思考问题、判断是非,但听到湛柯隐约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发颤地问“还能怎么办”时,他会心疼。
湛征咽了一下口水,干涩的喉咙有些刺痛感,他不敢去看湛柯,垂下头说:“哥,他把六年青春赔在你身上,没有向你索取过分毫。”
顿了顿,他说:“仁至义尽。”
两人之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湛柯只觉得太阳穴胀痛,脑袋里似乎有一根弦被绷的死紧,撕扯感使他头痛欲裂。
他无力的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额头,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密不透风的阴影。
“也许那天没有偶遇他,我会忍住一辈子都不去打扰。我说真的,如果我回平江那天,没有在电梯门口遇到他,我可以忍住的。”湛柯重复了两遍,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我五年里第一次回平江,就在酒店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口,门一开我就看到他了。我们是有缘分的,对吗?”他像是在问湛征,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坚定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定论。
“你不知道。见不到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感受过那么强烈的……”他顿住,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就是一看到那个人,看到他站在我面前,怎么可能忍得住。忍不住的,就算他结婚了,就算他说……说他对我没感情了,也忍不住。”学生时代就凭借超强的思维逻辑统治全年级一千多人长达三年,无一失手的湛柯,此刻引以为傲的理性碎成了粉末,语无伦次地说着。
在那天遇到陈砚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感情操控至此。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看清陈砚的一瞬间,和陈砚对视的一瞬间。
积攒了五年的思念与爱恋倾巢出动,是他都无法想象的失控。
“六年,”湛柯提起这个数字时,眼角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我可以给他无数个六年,只要我还活着,我这一辈都可以赔给他。”
索取?
“我求着他向我索取,他都不肯。”
“送上门去,他也不要。”
“下地狱又如何。”
“他怎么连下地狱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
湛征工作自打入行那年开始,就陷入终年地忙忙碌碌。
工作狂也许是从父母那遗传来的,湛征也完美的遗传到了。
然而这次刚杀青,工作狂请了个假回家,就没影儿了。
经纪人樊聪在湛征失联的第三天决心将他手机打爆——
上百通电话无人接听。
夜里樊聪收到了失踪人口的短信。
-家里有急事走不开,工作推了吧,谢谢聪哥
湛征看着终于睡着了的湛柯,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发完短信后电量不足的手机很快又关了机。
他索性将手机扔在一边,带着朦胧的醉意走到客厅,扫视了一眼这遍地的狼藉,然后面无表情的拿出垃圾袋打扫。
酒瓶。
酒瓶。
酒瓶。
烟盒。
烟盒。
烟盒。
他一边往垃圾袋塞,一边幼稚地在心里默默计数。
这是第三天。
他回来的第三天。
湛柯被他关在家里的第三天。
废物弟弟把无坚不摧的哥哥锁在家里了。
怕他跑。
这事儿就算放在半年前,湛征也是不敢想的。
他前脚刚把垃圾收完,桌子都没来得及擦,就听到卧室里传来几声呢喃。
湛征匆匆将垃圾袋放在门口,走进卧室。
床上躺着个醉鬼,黑色衬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粗略看上去纽扣大概只扣上了一半,前襟大开。
醉鬼正一点一点的蹭着往床沿挪动,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湛征叹了口气,走进去站在床的另一边,伸长身子将湛柯往床中间拽了拽,“喝成这样了还想跑,你再蹭十年你也蹭不到目的地,赶紧睡。”
湛征皱了皱鼻子,扯着湛柯身上的衣服凑过去闻了闻,又扯着自己的衣服低头闻了闻。
表情扭曲了。
“喝发霉了都。”湛征忍无可忍,打算给湛柯换个衣服。
手刚碰到他衬衣,还没抓住纽扣,手腕就被摁住了。
“陈砚。”
醉是真醉了,名字喊得也是真清晰。湛征在他手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没说出口。
虽然湛柯醉了,但保不齐醉酒状态也能记住他说的话。
他不敢再刺激湛柯了。
湛柯迷迷糊糊睁开眼,对湛征说:“我想去平江。”
湛征不看他,沉默的给他解扣子换衣服。
冷淡的回答:“不去平江,爸妈都死了,不用回去。”
湛柯挣扎了一下,“回……平江吧。”
湛征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咬了咬牙,表情有些动容。
湛柯是个“喝不醉”的人,因为即使喝多了状态也跟平时没太大差。
旁人是见不到他这个样子的。
湛征印象里,湛柯大概从三四年级开始,就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像扯着妈妈裙角求她带自己去游乐园玩的孩子。
真诚,懵懂。
小孩子会在妈妈拒绝之后撒娇说:“就一小会儿嘛,好不好呀妈妈?”
醉酒的湛柯会在被拒绝后一遍一遍的问。
“回平江吧。”
“湛征,回平江吗?”
湛征从衣柜拿出一件宽松的深灰色老年睡衣,嫌弃目光从衣服上掠过,转移到醉鬼身上,依然嫌弃。
“什么老年审美。”湛征嘟哝一句,像给小孩换衣服一样给湛柯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