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连鞋都顾不得脱,在浅色的地毯上踩出一连串脏污的脚印。
俞自倾全身抖得厉害,死死地扒着陆放胸口的衣服埋着头。
浴室的灯光骤然亮起,暖风被开到最大,陆放剥掉俞自倾湿透的衣服,把人抱了进去。
俞自倾一进入水里立刻缩成一团沉了下去。
陆放飞快脱掉了自己身上碍事的大衣和鞋子,伸手去捞浴缸里的人。
他两手拖着俞自倾的腋下,把人往上拽,可俞自倾两只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只要他稍微一松了手,便又像是脱了力一般沉下去。
怕他呛到水,陆放只能也脱了衣服抬脚迈进浴缸里。
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将俞自倾的思绪拽了回来。
陆放刚想要伸手去抱人,俞自倾突然向后挪动了一下,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陆放的手生生停在那,而后没有动作。
两个人分别坐在浴缸的两头,陆放两只手搭在浴缸壁上看着俞自倾,俞自倾则是曲着腿蜷缩着身体,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面前的水。
陆放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去抓俞自倾的手,俞自倾却将手一缩,再一次避开了。
脸上是明显的逃避的神情。
陆放眼底黯然,终是缓缓落了手。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浴缸的两端,直到身体里的寒冷尽数被驱散逐渐热起来,俞自倾脸上才终于多少有了些血色,眼神逐渐聚焦起来,不再是刚才好似灵魂都被剥离的模样。
洗完澡后陆放去抱人的时候俞自倾没再躲,他由着陆放用一条很大的浴巾把自己包裹起来,抱着回去卧室的床上。
他不抗拒陆放的所有举动,但是始终不曾抬头看陆放的眼睛。
陆放刚把人放在床上,俞自倾就缩进被子里,侧躺着将身体转向了另外一边。
他蜷着躺在床的边缘,在微微一翻身就会掉下去的位置,只留给陆放一个有些单薄的背影。
陆放沉默着站在床边半晌不说话,眼眸很深地望着床上的人,他很想极力地找些话来说,哪怕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可最后又始终无言。
窗外雷雨交加,更显得室内沉默烦闷。
最后,卧室的灯被关上了,在一片黑暗中,俞自倾睁着眼盯着不远处窗帘上的纹路,半晌,他听到陆放上床来的动静。
然后,陆放的手搭在了他的腰上,然后轻轻用力,凑上来,抱紧了他。
俞自倾抖着眼睫轻轻颤抖,却到底没有伸手把人推开。
……
第二天俞自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的,他在床上躺着,能够清晰地听到雨点不停打在玻璃上的嘈杂声。
头沉得厉害,像是前一天宿醉过一般。
他伸手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小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他头顶一片小小的空间。
俞自倾皱着眉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整整一晚,他都在混乱地梦着那块立在陆家墓园里的墓碑。
梦境荒诞阴冷,硬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俞自倾去浴室冲了澡,才渐渐觉得身体轻快了一些。
窗外的疾风骤雨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把窗帘尽数拉开屋子却依旧黑沉一片,被死寂和沉默充斥着。
他只能把家里所有的灯一个一个打开,整个房子才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在客厅的桌子上,俞自倾看到了自己失踪了一整天的手机。
就摆在很显眼的位置上。
他确定,昨天自己绝对找过这里。
几乎不用任何犹豫就可以肯定,是陆放动了他的手机。
对方似乎毫不避讳,又或者就是故意让他知道。
——当他打开手机的时候,发现开机密码已经被去掉了。
他的指尖有些发凉,但他还是强压着心里的不安再一次设置了开机密码,然后开始查看所有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陆放昨天早晨曾经和一个陌生号码有过三分钟左右的通话。
而这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他是谁,他心里一清二楚。
此外,短信箱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是胡翰濂发来的,说他三天后动身去乌苏。
俞自倾盯着这条短信半晌,给他回复了一条“知道了”。
他用手机点了外卖,雨天配送得很慢,他就拥着那条毛毯坐在沙发边看电视边消磨时间。
娱乐新闻里正在说着沈青蕾的陈年旧事,从她是怎么长大,到后来怎么在奥东大学遇到胡翰濂,再到结婚生子。
俞自倾坐在那里看着,发现他们倒是把沈青蕾的事情扒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连一些细枝末节都与真实的情况相差不大。
——就连当年白卉被无缘无故取消交流资格的事情都被挖出来了。
他拿出手机去看微博,几天过去,关于沈青蕾夫妇的话题依旧居高不下,网友连带着开扒沈青蕾那位“无所不能”的大哥和家庭背景,算是把她的事儿扒了个清清楚楚。
白卉当年曾在交流生名单的资料终究有迹可循,可最后却被硬生生抹掉,就在胡翰濂去奥大交流之后那样敏感的时间点,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能量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伴随着上万甚至上百万的评论和转发量,各种石锤和证据铺天盖地而来,紧跟着网友密密麻麻的声讨,让沈青蕾夫妇躲无可躲,
甚至连奥东大学和乌苏大学都跑出来道歉,表示一定会严肃彻查这件事情。
俞自倾冷眼一一看过去,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
胡翰濂急匆匆要赶去乌苏的表现似乎也在证明着,对于他们夫妻而言,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同俞自倾顺利和解。
骂名他们是注定要背负了,但是至于会不会坠落深渊,就看这一把俞自倾到底要不要动手去推了。
-
晚上陆放一直没有回来。
奥东的雨似乎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甚至太阳一落下,天空里瞬间电闪雷鸣的。
其实俞自倾不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但唯独有些怕那雷声。
每一下都那样重重撞击在心头上,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做过亏心事,无时无刻不在令你胆寒。
他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层层裹住,握着手机勉强分辨着屏幕上的时间给自己定了一张后天返回乌苏的高铁票。
接近凌晨时分,外面的雷声和雨声越来越大了,闪电不断地将黑暗的天空硬生生撕裂。
俞自倾紧闭着眼躺在床上,神经却敏锐地感受着闪电打过的频率。
在每一道闪电一闪而过照亮房间过后,他都紧张着悬起一颗心,等待着终究会到来的、越来越可怖的雷声。
他有些崩溃地用被子将脑袋蒙住,把耳朵捂住,但脆弱又紧绷的意识却又不自觉地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每一道闪电和每一响雷声之间沉闷的空档几乎快要把他逼疯,好似死神在头顶高悬起一把黑色的镰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毫不留情地砍下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由得想到那块阴沉沉的墓碑,然后又想到白卉摆弄相框时疯狂的脸。
他始终被自己的臆想吊着精神,熬得心力交瘁,急于进入睡眠却又迟迟难以睡去,最后只能痛苦地在床上来回翻滚。
……
陆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他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家门,大衣随手脱了扔在一边就往卧室里面走。
他走进主卧的时候,正好看到俞自倾唯一袒露在外面的、捏着被子边缘的手指。
他快步走上前去连同被子一起把人抱住。
俞自倾似乎在半睡半醒之间,陆放手伸进被子里去摸他的脸,凑上去小声在他耳边叫他名字,嘴里不停地说着“没事了”,又说“不怕,我回来了”。
然后又伸手去捂他的耳朵。
就这样枯燥地把这些动作重复半晌,俞自倾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陆放放轻了动作,慢慢把他蒙头的被子扯下来,把人缓缓搂进自己怀里,耐着性子哄着说让他睡,其他一切都不许再想。
过了一会儿,俞自倾的呼吸声也就真的逐渐平顺了起来。
陆放终是松了一口气,就这么抱着人躺了一夜。
……
俞自倾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
他首先看到就是陆放的手臂,一只被自己枕着,另一只正圈着自己的腰。
然后就是他身上已经皱皱巴巴的衬衣。
他似乎没有睡沉,俞自倾还未发出一点动静,他就突然睁开了眼。
两人近在咫尺,沉默地对视着,俞自倾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红血丝。
就在陆放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抱他的时候,俞自倾撑着手臂坐起来避开了。
他抱着腿被背对着陆放坐在床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而后平静道:“时间不早了,你该去上班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打开柜门和穿衣服的声音,最后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陆放正在缓步向外走。
就在陆放已经打开卧室门将要走出去的时候,俞自倾终于转过头喊住了他。
他的手揪扯住身下的床单。
“明天我就要回乌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