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的,我还想跟你白头到老呢,我答应过我父母,等这次卧底行动完了,我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干这一行了,让郭厅把我拎在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岗位上,开始招猫斗狗的夕阳红生活,”林匪石胸无大志地说完,顿了一下,又语气促狭地说:“宝贝,你应该也不会再重拾旧业了吧?毕竟年纪大了,不适合动手动脚的。”
江裴遗凉凉地刮了他一眼:“你皮痒了?”
林匪石笑着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痒,你给我摸摸吧。”
江裴遗“嘶”了一声,再次震惊于这人的脸皮厚度:“你还要不要……”
林匪石在他骂人之前堵住他的嘴,又一本正经地说:“当时你卧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等卧底结束之后要做什么呢?”
江裴遗怔了一下才说:“我想穿上警服,你呢?”
南风以前最想做的事就是能够穿上一身利落漂亮的警服,像其他同事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盛夏灿烂繁花之下,对于卧底来说,这不止是单纯的感情向往,甚至是一种精神寄托,十年来无数个踽踽独行的夜里,都是这句“我想穿上警服”支撑着江裴遗度过——
结果就听林匪石满是憧憬地说:“我想把头发染成金色。”
江裴遗:“………”这人还能不能有点个人理想了!
“我特别喜欢那种淡金色的头发,带着一点卷,看着贵气又精致,唉,好漂亮,”林匪石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一直没机会染发,染了就不像了。”
江裴遗想了想,贴在他耳边说:“等你凯旋……”
林匪石不知道听见什么,一下就笑了,拉着他的小手指:“一言为定!”
——这一幕变成了定格静止的画面,投送到千里之外的某台监控屏幕上,林匪石靠在江裴遗的怀里,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柔的笑意,左手的小拇指互相勾在一起,海誓山盟似的。
监控屏幕前一个男人忍不住大笑道:“不得不说,我们承影真是‘天姿国色’啊,把传说中的‘南风’都迷的神魂颠倒,啧,这确实是让我没有想到的。”
他身旁的男子用眼镜布擦着眼镜,垂着眼冷淡道:“舒总,容我提醒你一句,南风是我们计划之外的产物,这一年时间,南风对承影了如指掌,恐怕以后会是一块相当顽固的绊脚石。”
那男人无所谓地一摊手,将手里的烟头碾在玻璃烟灰缸里,火星瞬间支离破碎,他漫不经心地说:“——绊脚石啊,碾碎了不就好了?”
顿了一下,他又低低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这件事你去办吧,最好还是留活口,南风这个人,我非常感兴趣。”
男子面无表情带上眼镜,平静地说:“知道了。”
.
林匪石没能跟江裴遗黏糊太久,因为他现在还是重伤员,刚“逃狱”几个小时,就被医生的夺命连环call绑回医院了。
林匪石舍不得江裴遗,赖在床上抱着他的脖子不愿意走,鳄鱼总管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江裴遗伸手轻拿轻放地将林匪石抱到轮椅上,半跪在地上给他穿上鞋子,又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裤管。
林匪石心里有些难过,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睁开眼就能看到他那种近乎奢侈的时候了,能多看一眼都是珍藏。
“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江裴遗喉咙像是哽着什么东西,堵的他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小声道:“只要你打,我就会接。”顿了顿他又道:“不要总是打,注意安全。”
林匪石哑声说:“好。”
江裴遗想了想,感觉没有什么可以嘱咐了,他能想到的东西林匪石都能想到,而且鱼藏的专业素养完全不在他之下,也没必要指导他什么。
鳄鱼在这里,有些话林匪石不方便说,拉起他的手放在嘴唇轻轻啄了一下:“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找你。”
江裴遗“嗯”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他这一生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从来不知道“别离”的滋味,现在终于开始懂了,那像一把来回拉锯的钝刀,并不一刀见血给人痛快,只是将痛苦拉的又缓慢又绵长,再一寸一寸骨子里磨。
真是“血缠绵”。
林匪石被鳄鱼硬生生推走了,一路上沉着脸一个字都没说,鳄鱼看这俩人的表情,感觉自己活似棒打了鸳鸯,又瞄了一眼前面的老大,神色无比复杂,咳了一声,没话找话似的说:“江副支队的脾气也没那么差嘛,我以为他怎么着也要跟您大吵一架,然后再把您这样那样翻来覆去揍一顿……”
林匪石叹息说:“可不是打了。”
鳄鱼“嘎?”了一嗓子。
林匪石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垂下眼靠在轮椅上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鳄鱼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承影这一抿嘴一低眉莫名有种“迷之娇羞”感?!
“一定是看错了。”鳄鱼煞有其事地想。
林匪石这一天经历了大起大落,情绪波动起伏的厉害,又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回到医院没一会儿就觉得疲惫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盖着被子闭上眼休息。
刚分别不到半小时,他就开始想江裴遗了,心里好像有小蚂蚁在啃咬,说不出的失落。
医生进来给他换药,这人浑身上下都是乱七八糟的伤,四肢表面遍布细小的擦痕,后脑勺鼓起一个包,右小腿还稍微有点骨裂——不过并不严重,没有上次后背的伤厉害,不太用力走路就没有多大感觉。
林匪石睁开一只眼,那颗宝石般乌黑剔透的眼珠里又失去了温度,没有一丝感情,他淡声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道:“看现在这情况,至少再住院观察一个周吧,就算出院之后也要暂时借助轮椅,你身体太脆了,还受过那么多伤,现在就跟纸糊的一样,不经用了。”
林匪石叹了一口气,没说话——从三年前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以后再也不能潇洒肆意地打篮球、再也不能踩着滑板环游世界了,他像个用纸扎成的草人,风一吹可能就要散架了,那些年少鲜活的血液,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回来了。
“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重量。”林匪石苦中作乐地想。可他不觉得后悔,如果时间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医生离开之后,林匪石的手机叽里呱啦地响了起来,看到来电人,林匪石倏然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向墙角的某个角落望了一眼,然后接起电话:“舒总。”
舒总的声线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华庭,这次你太冒失了啊。”
林匪石不动声色道:“是,那天我不该对李成均下手,让江裴遗抓到我的把柄。”
舒总没大发雷霆,却是关心地问:“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林匪石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心里陡然起了一层疑雾,一边回想上次跟他交谈的内容,一边顺着他的话说:“医生说再过一个多周就能出院了。”
“——虽然因为你的失误,导致我们三年的计划付诸东流,但是用重光的‘沙洲’来换,也还算值当。”舒总愉快地笑道:“华庭,你不是当卧底的料,经营管理倒是很在行,我们都没想到你能把沙洲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还把猎鹰也请了进来,锟铻能带给我们的价值,可比‘林匪石’大多了。”
舒总的话一字一句传入耳中,林匪石心里的诡谲感越发明显,直觉哪里不对,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脑海中瞬间闪过几种猜测,空气死寂般安静了两秒钟,林匪石决定放手一搏:“不,舒总,在对李成均下手之前我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我有办法再次回到市局,并且让所有人都相信我,鱼藏的身份不会丢,今天江裴遗已经跟我见过面了。”
“嗯。”舒总低笑一声,说:“我看到了。”
这句话简直让人悚然森寒,林匪石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从后脊滑下一丝冷汗,他脑海深处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了,吊的喉咙无比干涩,说出口的话却是轻佻嘲讽的语气:“这个江裴遗啊,都说他聪明绝顶,结果我说什么他都信,活生生一个愚蠢至极的‘恋爱脑’,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我对南风早有耳闻,如果早知道他在重光市……”舒总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一下,“算了,我看你一个人在这边玩的如鱼得水,就不派人插手这件事了,但是别玩儿的太过火,小心玩火自焚。”
林匪石道:“是。”
挂了电话,林匪石手心里都是冷汗,他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血液后知后觉一齐涌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剧烈跳动——他就知道舒子瀚的语气不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幸好他主动“交代”了跟江裴遗见面的事,否则……
林匪石又看了一眼墙角的“电子眼”,心想: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还有舒子瀚的眼睛……
如果郭启明在这里,第一时间就会认出那道低沉而浑厚的声音——舒子瀚,第二代沙洲的创建者,在短短的五年时间内将沙洲扩张到足以与省厅警方正面抗衡的程度,惨死在他手里的卧底刑警至少有三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