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琪是第二天早上一早来的,只身过来,还递了白包。她在灵位前认认真真地上了香后,扶起曲哲轻声道:“节哀……小宇她还好吗?”
“谢谢,”曲哲微微点头,“小宇生病了,在家里。”
“介意说几句吗?”
林秀丽在旁边也听见了,当是他们朋友之间有些安慰的话要说,便道:“去吧去吧,小哲你也去休息会儿。”
“好。”
林幼琪今天特意穿了身黑色的大衣,头发也束在脑后,看上去很庄重。她走在前面,曲哲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并走到附近无人的暗角里才停下。林幼琪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显然也是心情沉重。她点上烟,又将烟盒递往曲哲:“你要吗?”
“……”曲哲看着她烟盒里细长的女士烟,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抽出一根,“谢谢。”
林幼琪的烟味道要淡很多,比起七星,对曲哲来说更加友好。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各自抽着烟,半晌没有说话。
淡淡的烟随着呼吸进入肺里,再吐出来,曲哲居然不觉得难受,反而随着深呼吸,稍稍平静了些。林幼琪看着他生疏的动作道:“你……不怎么抽烟吧。”
“嗯……”
“小宇跟我说,父母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却没想到现在……”林幼琪道,“这些话我应该当面跟小宇说,但她既然生病了,就好好歇着吧。”
“什么话?”
“等她好了我会告诉她的。”
“你叫我过来,不是有话跟我说么?”曲哲不解道。
林幼琪微微一笑:“只是想让你过来抽根烟,放松一下。说这话没什么用,但还是……节哀顺变。”
“谢谢。”
林幼琪走了之后,曲哲又回到灵堂呆呆地做着该做的事情,他没掉眼泪,倒是人少的时候,林秀丽在灵前哭了好几回。
一直到夜里十点多,蒋昱昭来了。
那时候曲哲正跪在排位前烧纸钱,蒋昱昭走过来叫了一声:“曲哲!”
他茫然的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蒋昱昭……”
蒋昱昭微微喘着气,大步走过来,也不讲究地推了曲哲一把:“让让,我来给叔叔阿姨上柱香。”他说完,就在曲哲先前跪着的地方跪下来,自己从香案上拿过香,在火盆里点上,规规矩矩拜了三下。
“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帮你守夜。”蒋昱昭将香奉上,又从曲哲手里抢了把纸钱过来,垂着头一张一张往火盆里放,“问了半天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你真是没朋友啊。”
林秀丽一家就在不远处守夜,两个孩子上楼去睡了,还剩夫妻两在这儿守着,见蒋昱昭跟曲哲相熟,便也没吭声,任由他们两在灵前说话。
“节哀顺变。”蒋昱昭不太自在道,“你要是想哭就哭会儿吧,哭一哭尽尽哀思。”
这话一点都不像蒋昱昭能说出来的,曲哲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过多的反应,继续往火盆里放纸钱。对方也不需要他回答,反而自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难受,安慰也没什么用。”
“我妈走的时候我也没哭,后来挺后悔的,应该哭一哭的。”
闻言,曲哲惊讶地看向他。蒋昱昭脸上带着无奈地苦笑,眸子里映出跃动的火光,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从来没听说过蒋昱昭家里的事,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他家很有钱,知道他初中开始就是远近闻名的小流氓。
“你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蒋昱昭长吁了口气:“三年前,三年前的冬天,一月二十五,我生日那天。”手里那点纸钱很快就烧完了,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将旁边一些没烧尽的纸钱扒拉进活里,接着往后说:“我妈……那时候我只顾着恨,甚至都没好好为她哭一场,现在真的挺后悔的,不知道那时候我妈见我那副样子,是不是走得都不安心。”他说着,终于转过头,直视曲哲的双眼道,“哭吧,哭吧,没事的,我又不会笑你。”
纸钱在火盆里烧着,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曲哲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捂住了双眼。
白天人来人往,那些并不相熟的街坊四邻,和当初曲逸豪厂里的同事过来问候,曲哲都像是在完成任务似的,照着习俗忙活。他很想问问为什么这些不熟的人要过来上香,也想问问有几个人是真心让他节哀,可他最想问的还是自己——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并非不伤心,而是伤心到几乎麻木。
蒋昱昭说着的过往,那些轻巧的字眼下藏着的是一段灰暗的时光,也是他心里沉甸甸的悲哀。
这些话说得太轻松,反而更勾得曲哲难受,视线开始模糊,泪水不受控地往外涌。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同学过来安慰他,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蒋昱昭。
那瞬间他的心猛地一颤,几乎要以为来人是沈一卓。在这样的境况下,还在潜意识里期待着沈一卓的到来,察觉到这点,曲哲觉得自己真够犯贱。沈一卓怎么可能来呢,他怎么会来呢,他说不定现在还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写下那些日记,又为什么要不小心被人看见。
可他就是很想很想……想要沈一卓的安慰。
人真是太贱了。
“都是我的错……”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已经哭了,“是我的错。”
蒋昱昭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别自责,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曲哲哭得极为隐忍,甚至没哼出声,只是肩膀微微耸动,才让蒋昱昭知道他在哭。他有些不自在地轻轻拍着曲哲的肩膀道:“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曲哲头埋得很低,双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可蒋昱昭看向他的时候,仍然能看见从指缝中溢出来的眼泪,被火照得反光。他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刚刚失去母亲时,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的模样。
蒋昱昭当真陪着曲哲守了一夜,天亮了才打着呵欠离开。
林秀丽安排着曲哲回去睡觉,换了自己的孩子下来忙活,跟自己老公合计着时间轮流上去休息。等到曲小宇退了烧,也下来守着,却跟曲哲没说过一个字,兄妹两好像从父母逝世那一秒钟起,就成了陌生人。
于理,这确实是场意外,肇事司机也自食恶果。
可于情,曲小宇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意外——她知道自己喜欢林幼琪的事情让父母愁得寝食难安,越是这样,她越无法原谅身为“导火索”的曲哲。
也就无法原谅自己。
曲家没多少钱,父母的存折上就剩两万块钱。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林秀丽倒是在妹妹的东西里找出来两张写着名字的银行卡。一张是给曲小宇的,一张是给曲哲的,密码是他们两各自的生日,两张卡里都存了七万块钱,大概是夫妻两从早些年开始就一直为他们兄妹二人存下的。
从今往后,两个孩子还要念书,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去了,林秀丽凑了点钱连着存折上那点存款,把妹妹妹夫的骨灰盒奉进了附近的公墓。
“小哲,小宇,姨妈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她搂着自家的两个小孩,面露难色道,“外婆需要照顾,姨妈实在没办法搬到这边来照顾你们两,往后……”
曲哲连忙回话道:“这段时间谢谢姨爹姨妈了,往后我会照顾好小宇的……”
林秀丽说着,看向墓碑上的遗像,又开始哽咽:“秀颜啊……”
她丈夫拍了拍曲哲的肩膀道:“以后有什么事就给姨爹打电话,知道吗。”
“嗯。”
“你们兄妹两再跟爸妈说会儿话,我们去门口等你们。”林秀丽说着,抹了把眼泪,又拽了拽自家丈夫的衣袖。
“好的,辛苦了。”曲哲道。
也就是朝夕之间,曲哲好像变了个人。他说话再也不会吞吞吐吐,那些该用的礼貌措辞,他也用得极其熟练,全然不似曾经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辱的小孩。以前林秀颜经常骂他驼背,他也没记着改,可人走了后,那些生活里微枝末节的小事、曾被他嫌烦的唠叨,全都鲜活了起来。
他背打得笔直,站在碑前,等到林秀丽一家完全离开,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父母的遗像,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
曲小宇站在他身旁,两兄妹沉默良久后,她率先开了口:“曲哲。”
“嗯。”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嗯。”
“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不用,”曲哲平静道,“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就好。”
连日哭泣,曲小宇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血丝,红肿不堪。过于悲伤的时候,只是开口说这么几句话,她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无论是曲哲,还是曲小宇,谁都有在跟父母吵架的时候恶毒地想着不要再见到他们,想要早点独立,早点离开这个阴沉沉的家。可真到了分开这天,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么愚蠢。
一定要失去了,才知道不可失去,再追悔莫及,又恨以往的自己没有珍惜,又恨时光无法倒转。
“你怪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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