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郁只能听懂一些浅显的说明，很快他便开始走神，反复回忆起998的测试视频。
那是AI，他看过向影拆开998的身体，里面确实是精密复杂的零件，而不是血肉脏器。可测试视频里睁开眼，问及“我是谁”的998……他竟开始对“人类”的定义产生了动摇。
“……乔郁，乔郁……”
“嗯？啊啊，怎么了。”向影忽然出声，把他从胡思乱想中叫了出来。
乔郁抬起头，京畿和向影都正看着他；而端着空了的红茶杯，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持续了多久。
“你可以先回去，我和京畿再讨论讨论赞助的事情。”
确实，他在这里继续听着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乔郁点了点头，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起身，草草说了声“明天见”后离开了向影的房间。
“998，我回来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现在他等于是在度假，可他却觉得很疲累。只是听了京畿的一番真假尚未可知的言论而已，乔郁觉得比连续打两份工还要累。998打开门，在门缝里看了看他：“……好久，都一个小时零十三分钟了。”
“快开门啊。”
“哦……”
橘子头就算是在酒店，也没忘记把门链系上。
这大概就是他的性格程序推导计算出来的结果，让他有了超出普通人的防范意识，也可以称作他的性格。
乔郁走进屋，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想法都抛开。明明之前他看待998，从来不会想到这些；一旦了解到这些，998的任何行为都好像是另一个精确计算出来的结果。
人类和AI的差异感姗姗来迟，但还是来了。
来的还不是时候。
乔郁沉默着往床上一躺，蹬掉鞋子躺成大字，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立刻联想到了线路板上的指示灯。
连想象力都开始收束了。
998有些发愣似的看着他，仿佛察觉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压抑，并没有像平时似的闹腾，而是乖乖坐回沙发上看电视。
良久后，乔郁才喊了声：“998……”
“干嘛。”
“你记得是谁制造了你么。”话一出口，乔郁就察觉到这问题好像以前问过了。
“我不知道，”998说，“你知道吗。”
“……”乔郁没说话，他抬起手看了看ID，不由自主地开始搜索起“滕东森”。
电视仍然在播放中，男女主角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不至于让气氛那么沉默。可998没有在看，他一直盯着乔郁，眼眸深沉。
滕东森，公认的AI之父，是人类历史上的天才之一，十五岁便开发了出第一套人形AI的完整系统。
搜索这个名字能得出一大串关于发明创造的科普文章，还有他曾经的荣誉，他的生平。
滕东森三十三岁才结婚，娶了顶级财阀林氏的独生女。
四十三岁便已经去世，无子女，大部分的评价都是“天妒英才”。
乔郁看着相关的消息，不由自主地将它们和京畿口中的话对接上。XX07年去世，结婚十年，也就是XX97年结婚……十年间居然没有小孩，是丁克主义吗？对于天才科研学者而言好像也不是什么怪事。
他正想着，998忽然问道：“你困了吗，要关灯吗。”
“可以啊，关掉吧。”乔郁刚好觉得灯光晃眼得厉害。
橘子头起身去关掉灯，然后又关了电视，房间里一下安静了起来，只剩下乔郁的ID光屏还幽幽亮着。
他一甩手腕，支起身体去看怎么了，却只看见黑影靠近他，柔软的床倏地凹陷下去了些，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在黑暗中异常明显。
“怎么了啊……”
998躺到了他的身边，像平时一样：“睡觉。”
“……你不是还在看电视吗。”
“不看了，不好看。”
乔郁正想吐槽他之前还看得津津有味，却倏忽被一只手搂住了肩膀。
第89章 橘子头的秘密腰包（上）
他怔了怔，橘子头便更肆无忌惮地凑近；等乔郁反应过来时，自己竟然被AI箍在了怀里。
橘子头的手枕在他脖子下，下巴抵着他的额头，距离非常非常近。
这是趁机求抱抱吗？
乔郁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他垂下眼看了看——没有闪光，他什么也看不见。998的玻璃心是不受控制的——如果他没在骗自己的话——也就是情绪激动时，它一定会闪烁；这就证明了现在998并不激动，他就像平时走在乔郁身边一样自然。
什么啊，是亲过之后拥抱就没什么威力了吗？
“……到底怎么了。”乔郁抛开自己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柔声问道。
“我没有怎么，”998的声音闷闷的，“你不开心，我在网上找的教程。”
“哈……？”
“在黑暗的情况下拥抱，可以让人安心。……网上是这么说的。”
“什么玩意儿啊……”
乔郁的口吻像在抱怨，但他却没有推开998，反而放松了身体，任由他的AI用拥抱来安慰他。他根本没什么好安慰的，他只是心烦意乱，并没有伤心难过。
……网络上偶尔还是有些正确的东西嘛。
就比如现在，他胸腔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居然真的在这个没有任何深层意味的拥抱里逐渐安定了下来。
仿佛无意识的，乔郁抬起手勾住998的肩膀；他将头再凑近了些，像小动物蹭动似的将鼻尖抵在998的锁骨处。即便AI并没有体味，他仍在朦胧中觉得这就是998的味道。
人和人的碰触，原来这么舒适。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到我家来。”乔郁的嘴唇抵在他胸口偏上的一点位置，像隔着衣服亲吻他，声音也变得沉闷，“所以我在调查，但是越调查越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
“是因为知道那些事以后……”
“不是，”998轻声说着，“为什么要调查。”
“……说过了啊，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事。”
“我的记忆，是从你打开我那天开始的。”998说，“没有什么隐瞒你，不需要调查。”
“……不，我不是说这个……”
“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你，你是我的主人，我会永远陪伴你，这是规定。”
啊，他要融化在这种气氛里了。
橘子头抱着他，破天荒地温柔，还没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
乔郁不自觉地闭上了眼，良久没有说话。
黑暗中的他们侧身躺在大床上，面对面地拥抱，且没有任何别的念头，只是非常单纯的拥抱着。乔郁想起许多儿时的事情，他从没和谁这样拥抱过——即便福利院的小朋友们互相拥抱，也是因为“妈妈”要求他们这么做；即便“妈妈”抱他，也只是想在投资者、领养者面前表现出美好温情而已。
像这样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拥抱，他太喜欢了。
“……我有点担心，”乔郁忽然说，“如果有人发现了你是什么高科技，要把你带走，我怎么办。”
“我不走就是了。”
“用武力把你带走呢？”
“那我用武力不走。”
他想说，也许会有些他和998无法抵御的力量介入，也许他会不得不接受一大笔“安慰款”，放弃他的AI。
但乔郁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打心底里希望事情变得更单纯些，也希望世界维持在现在的模样，不要改变。为了这个，他也应该隐瞒住他的AI，至少不能让那些AI界的大佬注意到998的存在。
乔郁转念又说：“好了，我没不高兴，可以放开我了。”
“但是我想抱着，”998任性道，“我觉得抱着很舒服。”
“你舒服我不舒服啊……”乔郁道，“我腿麻了……”
“人类为什么这么垃圾！”
“区区一台特价机，还敢说人类垃圾。”乔郁骂道，“没有人类哪来的你？”
“孩子不能比父母优秀吗，你这是歪理。”
“……放开！”
“不，”998像小孩似的，越说搂越紧，“再抱五分钟。”
乔郁伸手去推他，但他推不动一坨105KG的铁，最后只能妥协，继续让998抱着。
来自998的安慰很笨拙，很简单，他甚至都不清楚乔郁到底在为了什么而烦恼。但这又很有用，确实把乔郁从那种不安定感里拯救了出来，也让乔郁终于下了决心。
不查了。
998是滕东森的作品也好，是别的什么博士设计出来的作品也好。
他在这件事上只想用强盗逻辑——到他手里了就是他的了，别人想拿走，门都没有。
第90章 橘子头的秘密腰包（下）
至于向影到底有没有投资京畿的超小型人形AI事业，乔郁也没有过问。第二天他和998四处逛了逛，看看海或是往靠近商圈的地方溜达，总之他对AI成果展半分兴趣也没有，998也死活不乐意再在他的脸上涂上编号。
这次的度假对于向影来说应该算很圆满的结束了，回程的飞机上乔郁又从上飞机睡到下去。只是这次不同了，他光明正大大地让998给他当靠枕，睡得心安理得，无比香甜。
“……就是这个意思，”乔郁戴着耳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998的事情就这样吧，我不想查了。你要查我肯定也拦不住你……还是请你别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