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说话?
“快把这只死狗拖出去!”
不要动它!
“你和它待在一起这么久,谁知道你有没有染上狂犬病!”
……
“哈哈,小疯狗,小疯狗!”
“还是个不知道被婊子从哪里捡来的野种呢!”
混蛋!
“啧啧,真可怜,连妈妈都死了,这回只能靠自己乞讨了吧?”
少年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
他喘着粗气,目光极为渗人,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一切。
好半晌,头部传来的逐渐明显起来的疼痛,以及周围弥漫着的刺鼻的消毒水味,才将他的思绪尽数拉回现实。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逐渐平复自己的呼吸后,低头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的手。
这不是他的手。
白皙、修长、好看,右手无名指上没有任何茧子。
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长期养尊处优的缘故,经过这些天的调养,除却头部隐约传来的疼痛,他甚至感到了一股莫名的轻松。
就像多年的疲劳得到了缓解一样,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就连视野也清晰了许多。
这具身体的主人和他同姓,全名叫翟其筱,父母离异,随母亲生活,有一个很爱他的小姨,小姨的全名叫翟涵。
翟俭在这具身体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翟涵憔悴的脸。
经过多次询问,翟涵终于难掩悲伤地告诉他,在几个星期前的一场连环撞交通事故中,他已不幸地失去了生母。
翟俭沉默了。
翟涵权当他内心难过,想让他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于是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后,轻轻地合上门出去了。
此刻,翟俭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他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全身都被大货车狠狠绞碎碾压的痛楚。
地面是冰凉的,天是死灰色的,周围围观的人影是模糊的。一切喧嚣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他当时就快要死了,心里也在同时不受控制地闪过了很多念头。最后,所有的念头都只汇聚成了一个,瞬间放大,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那就是——他不能死。
这一生是失败的。
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完成。
还没有带着母亲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还没有……等到程浩。
——什么都没有做,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真的,很不甘心。
求生的欲望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很久。
黑暗袭来,昏沉之际,他以为自己死了,可是,命运却让他在最后看见了一抹亮光——
他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起初在翟其筱的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恍恍惚惚的。
他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他在事实的催促中彻底清醒过来时,他很快就在心中深深地刻下了自己今生的人生目标。
既然上天给他一次重新活过来的机会,那么,他定会紧紧地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努力过好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和翟其筱的境遇惊人的相似,但除此之外,他对翟其筱一无所知。
他待在空荡荡的病房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地打量着镜中的人。
镜中的人看起来有十三、四岁。眉宇间虽然仍带稚气,却因长相偏冷峻而显得有些漠然。身材是偏瘦的,身高比原先的他要高上将近一个头。
翟俭看着看着,心里突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凑近了镜子,紧紧盯着镜中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镜中人的眉眼有些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清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对于翟俭记忆的缺失,医生的回答是——这是脑震荡留下的后遗症,也许过些天记忆就会慢慢地恢复过来。
住院的这段时间里,翟涵一直都陪伴在翟俭身边,尽管翟俭醒来后都没怎么和她说过话,翟涵却一直试图去安慰他。
对于翟涵,翟俭是心存感激的。毕竟她是他醒来后的这些天里,一直陪伴着他的人。
————
翟俭慢慢地来到窗前,沉默地将窗子打开。
肃杀的寒风迎面灌进病房。
虽冷,却让他异常清醒。
他深色的眸子一眨不眨,透过面前白茫茫的一切,想要看清遥远的某处。
据说C市离H市只相隔了一条江。
可是距离A市呢?
突然,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猛地被一双大手缓慢地推开。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沉稳地走了进来。
男人有着一张如斧凿刀刻般冷硬的脸,气势不怒自威,双目直直地落在了站在窗旁的翟俭身上。
翟俭背对着他,正看着窗外出神,即便已经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他也毫不在意,整个人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男人的视线在他头上的纱布处停留了许久后,见他没有回头的打算,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迈步走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沉沉地唤了一声:“儿子。”
话语刚落,只见翟俭浑身猛地一颤,几秒钟后,他像是触了电般地,极快地转过身去。
于是,他便看到了男人的全貌。
翟俭心中狠狠一震,瞬间瞪大眼睛。
一个他绝对不可能想到的事实如雷一般在他的心里炸开,震耳欲聋。他整个人顿时就懵了,目光也变得十分茫然而不知所措。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的父亲——
程宪宇。
————
程浩是独生子。
他其实挺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的,待在家没人陪着玩的时候,他总觉得自个儿特孤独,于是巴不得陈琳和程宪宇能生一个出来。
程浩曾经听陈琳说过,程宪宇在和她结婚之前,是已经有了个儿子的。论岁数,只比他大了不到几天。因为已经离了婚,两家常来往难免会惹人闲话,于是程浩和那孩子只在很小的时候见了不到几次面。
虽然只见了不到几次面,可是,程浩对那小孩的印象却要命地深刻。
本来嘛,突然发现自己有了个哥哥,程浩是乐疯了的,于是他当天就嚷着叫大人带着他去找那孩子玩儿,大人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去了。
谁料到,刚一见面,那孩子就迎面给程浩泼了一大盆冷水。当然,这“泼冷水”并不是指真的往他身上泼了一大盆冷水。
话说程浩当时高高兴兴地拿着几个气球要跟那孩子分享,没想到那孩子伸手往他身上一推,冷声道:“你滚。”
虽然力道不重,可这俩字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程浩幼小的心灵上,愣是把他给硬生生砸懵了,他手里还傻兮兮地拿着几个气球,可那孩子却没再看他,转身跑进卧室里,“碰”地一声将房门给用力地关上了。
程浩傻愣愣地站着,直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在拒绝他呢。
乐颠颠地来找人玩儿,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这前后反差简直太大,程浩差点就被逼出眼泪来,心中的委屈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怎么这么说话呢,老子好心跟你分享快乐,你怎么就这么对老子呢!
程浩的一腔热情彻底被弄没了。
去你的狗屁兄弟,老子不要了!再找你玩儿老子就是傻,大不了老子自个儿玩儿!
接下来的每次见面,那小孩都对他凶神恶煞的,有几次两人还差点打起来。程浩当时还小,根本不知道在那孩子的眼里,他的妈妈就是抢走他爸爸的罪魁祸首,于是他连带着程浩也一起讨厌了。
现在想来,程浩其实蛮同情他的,可毕竟夫妻俩的感情已经走到尽头,再没有了想将对方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念头。
————
程浩此刻的表情很复杂。
程宪宇今儿早上对他说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
“翟其筱的妈妈在连环撞交通事故中去世了。”
也就是说,翟其筱现在是要跟随自个儿的亲生父亲一起过日子了?
程浩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啃着手中像头一样大的面包。
据说翟其筱出车祸后还失了忆,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失忆啊……连这种事都被那姓翟的给撞上了。”程浩感慨。
既然这样,那么自己对于他来说,大概已经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了吧。
终于不用担心会见到那家伙凶神恶煞的模样了。
他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面包,没想到却在往下咽的时候冷不丁被噎住,他连忙扭头拼命地往喉间灌水,憋着眼泪用力往下咽。
努力半天,才好不容易将喉间的面包给咽下去,程浩双颊泛红,眼中含泪,气息未平,一个劲喘气。
靠,真是噎死老子了!
就在这时,钥匙插进门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程浩一听,立马浑身一震,整个人从沙发上猛地跳了下来。
人来了!
程浩趿拉着拖鞋,目光直望向大门,不可否认,他的心中在这会儿刹那间有点儿小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