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打个招呼递上简历,老陈低头看了一眼,颔首说:“你的事迟总交代过,手续已经办好了,你跟小许去领一下工牌和衣服就行了。”说着叫进一个年轻人,“这个是许鹤,你们俩认识一下吧。”
“你好。”海湾转过身,见许鹤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自己和陆远舟来时遇见的那个清秀干净的服务生。“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客气了,咱们共同进步。”少年人得体地微笑,“我叫许鹤,你是海湾?”
“是,海湾的海,海湾的湾。”海湾冲老陈点点头,同许鹤离开行政办公室,被他带着继续向后走。
许鹤转过走廊,指着尽头处的一扇玻璃门道:“那里是人事办公室,你的名牌和衣服都准备好了。”
海湾和他进去拿了东西,又听他问:“你有地方住么,要不要申请员工宿舍?”
“咱们这儿就几个人还有员工宿舍?”这家餐厅每天不过招待三桌客人,论理不到五个人便能忙得过来,何须耗费诸多人力,还提供员工宿舍,成本岂非过高?
“这儿人可不少。”许鹤领着他前前后后四处介绍,“咱们一共有十三个人,加上你十四个,还不包括后厨的帮工。虽然是现在一人一天轮班,清闲得很。但迟总说过将来不会总这几个客人,毕竟咱们是基础工资加候桌的提成算月薪,少上班也意味着少赚钱。”
海湾隔着门远远望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迟归并不在。
许鹤看出端倪,笑说:“迟总每天上午来,下午都不在。试营业期间,咱们下午都不开门。你不用看了。”
“我没有看他。”海湾讪讪道,“为什么只上午营业,那不是太浪费了吗?”
“迟总的意思是,这家餐厅定位比较高,所以开始只接三桌,而且都是有邀请码的特定人群。现在只有他一个大厨,人多了也忙不过来。等过几天牌子做响了,他会物色新的厨师,到时候客人就多了。”许鹤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他生得纤细,比迟归矮些,白白净净很是夺人目光。
海湾和他参观了一遍大堂,接着问:“可只接待三桌,怎么打响招牌?”
许鹤笑起来带着天生的优越感,提起迟归语气分外柔和,像一个炫耀儿子的长辈:“迟总开餐厅纯是玩票性质,他一天就接三桌,现在是,将来也是。至于招牌,咱们餐厅针对的是那些高消费层级,能拿到推荐码的非富即贵。只要在他们中间打响名号就够了,普罗大众都知道有什么用,反正也消费不起。”
这话说得狂妄,却是事实。
海湾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道:“我知道了,那我什么时候上班?”
“后天,你上午八点准时到,不能比迟总来得晚。”许鹤把排班表拿给他,又从柜台后取出一本书说:“对了,三个月后有考核,考核通过才能正式留下来。这书给你,随便翻翻吧。”
海湾一摸书本便头大,勉强答应了:“好吧,我知道了。”
他在餐厅待到傍晚,搭地铁回了海湾国际。进门时迟归正在流理台边摆弄杵臼,看来像月宫捣药的玉兔。
“回来了?”他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地打招呼。
海湾换上拖鞋,挤了些消毒液搓搓手,凑到跟前问:“你在做什么?”
迟归将桌上的核桃仁、花生仁、松子仁,还有似乎是黄豆的东西,一一丢进臼中,盖上盖子捣碎说:“今天店里有新鲜的墨鱼仔,你去换衣服,过来帮我洗。”
海湾正觉得日日吃白食过意不去,能帮上忙,哪怕是打打下手也是好的。他匆匆换过衣服出来,笑着问他:“墨鱼在哪里?”
迟归将一旁的泡沫箱子拿过来,打开盖里面冷气森森,还都用干冰冻着。
海湾拿小瓷盆接住,将一个个胖墩墩的墨鱼仔泡进水里,用手随便淘了两把便要换水。
“不是这样。”迟归瞥见,走到他背后,环住了他。“仔细看着。”
他的动作无比自然,双手修长冰凉,一只抓住触须,一只避开墨胆,轻轻将内脏拔了出来。“这样处理才对,会了吗?”
海湾脑中正播放着《春天圆舞曲》,“一年一度是春天,一生一度是少年,再把少年浪费了,将来懊悔有谁怜”。
当年的贺岁金曲传唱度极高。他放学回家,电视里常常播这首歌。在他幼小稚嫩的心里,那代表着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母亲还在,父亲尚未续弦,他仍是个备受宠爱的孩子。
迟归微微低着头,下巴碰到他耳侧的碎发,清冽气息从黑色衬衫敞开的领口里飘出,挥之不去地萦绕在鼻端。他的胸膛很宽阔,坚实而温暖,倚在上面令人心旌驰荡。
海湾可耻地脸红了。
古人说“坐怀不乱”,此时此刻入他怀抱,海湾只觉得意乱情迷。他的味道逃不开、靠不近,如池水、似月光,“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问你话呢,学会了没有?”迟归松开他的手,转去摆弄坚果。
“学、学会了……”海湾偷着咬咬舌尖,钻心刺痛将他拉回现实,忙专注于手中的墨鱼仔。
迟归捣碎坚果,又从冰箱里拿出些水果发酵的泡椒,问他:“能吃辣么?”
“能,能。”海湾认真地点头,样子着实有些傻气。
“洗完这个去好好洗洗手,腥着别上我的床。”迟归仿若未见,自顾自地拿过小石锅,开火准备做菜。
又是上他的床。
海湾迅速洗好墨鱼,将它们整整齐齐码在盆子里,道:“我弄好了,你检查检查,看合不合格。”
他也不等迟归发话,慌慌张张跑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迟归正蹲在地上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半日取出一只瓷坛,拿着铲子问:“能喝酒吗?花雕。”
“不太能喝。”海湾实话实说,“只能喝一点儿,多了就不行了。”
迟归点点头,热好石锅倒进油,将葱姜和坚果丢进去翻炒几下,又把配料和泡椒放进去,加了半壶高汤在里面。
他盖上盖子,点燃餐桌上的酒精炉,将煮开的石锅挪到上面,吩咐海湾:“去盛饭,再把酒拿过来。”
海湾“哦”了一声,很快摆好桌子,两手蹭着裤缝问:“还做什么?”
迟归打开锅盖,热汽四下蔓延。他将处理好的墨鱼仔一齐倒了进去,坐下说:“不用做什么了,等着吃吧。”
海湾闻言落座,手肘撑在桌边,举着筷子眼巴巴地盯着锅盖,耐不住性子问他:“什么时候能好?这又是什么吃法?”
“很快好,小墨鱼一烫就熟。”迟归斟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新鲜墨鱼仔不腥,不用腌,比较适合生氽,能保留原始的鲜味。餐厅里用不了这么多,刚从日本空运过来的,搁久了就没法吃了。”
“这么讲究,吃个乌贼还要空运啊。”在海湾的认知里,大约只有鲍参翅肚才配得上空运,很难想象连一只胖墨鱼也要吃得如此繁琐。“为什么海产品都从日本空运,别的地方不好吗?”
迟归再次揭开锅盖,用勺子盛了一碗墨鱼仔汤给他,解释说:“因为日本纬度高,只有冰冷的海水才能养出这么鲜嫩的肉质,细较味道的话,的确要比淡水和温水养殖更胜一筹。而且日本水产发达,海水污染程度较低,离中国又近,空运过来时间不长,能最大限度保留鲜味。像秘鲁也有秘鲁渔场,加拿大也有纽芬兰渔场,但那里的鱼运过来耗时长、成本高,也都不新鲜了。”
“这样啊,听起来真复杂。”海湾心急,第一口烫了嘴巴,“嘶嘶”倒抽着凉气,忍不住去试第二口。
墨鱼鲜嫩弹牙,汤汁浓香酸辣,荟萃了坚果与泡椒的精华,一口咬破墨囊,浓稠黑汁“滋”地窜进嘴里,仿佛融化了舌头。
“嗯——好好吃!”海湾迫不及待地赞叹:“你也太会做饭了,你应该去开……哦不对,你已经开餐厅了。”
迟归笑了笑,拨弄着碗里墨鱼仔,兴趣缺缺地问:“今天去报道,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工作时间真清闲。”海湾将汤汁淋到米上,一口墨鱼仔一口饭,大快朵颐,“就是许鹤跟我说要考试,我怕我可能考不好。”
迟归抿了口酒,看着他说:“还没考就丧失信心。”
他的眼睛较杏眼长,较凤眼宽,眼尾微微上挑,是极为华丽的形状。眸中散发出的光泽异常凌厉,一目洞穿人心,颇具压迫感。
海湾望见他,每每脑中都闪过乌云滚滚的画面,仿佛下一刻天上就要落下一队神兵神,将他押上诛仙台。
“我那个……”他舔舔下唇,不由自主地保证:“我会努力的。”
迟归“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吃过饭,海湾主动请缨洗碗。他刚学会用洗碗机,还新鲜得很。收拾好桌子,他又擦了一遍地,才去浴室洗漱。
昨晚发生的事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索性不再去想。慢条斯理地洗完澡,迟归刚好在外面敲门。
“怎么了?”海湾请他进屋。
迟归展开手里撕破的轻纱汉服,道:“你的衣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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