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的耐心就磨光了。
最先他是交给肖一一些简单的入门修习心法,丢给他好几天竟是没有半点长进。
偏偏这孩子又不肯说话,江风掣脾气暴躁,觉得这徒儿是为了魏寻的事故意忤逆自己,没少打骂体罚。
闹了好半天才发现这孩子大概除了名字不认识别的字,那些心法秘术当是半个字也没有看得进去。
好不容易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从山下请了个先生,比对待上京赴考的举人还严厉,说是头悬梁锥刺股都不足以概括,才总算把肖一前面缺的补上了。
教会读书习字,肖一也开始慢慢能说话了,沟通起来便容易了许多。
江风掣觉得,该是这孩子以天赋异禀报偿自己的时候到了。
却不料,日日教导换来的是这个孩子并不开窍,精进甚缓,竟是毫无慧根。
自己座下随便一个小徒三五日便能习得的一个简单招式,肖一竟是月余也练不好;就更别指望着他有魏寻当年那样过目不忘的本事了。
加上肖一性格冷淡,寡言鲜语,从不主动与人亲近,更遑论巧言蜜语,功于心计的去讨江风掣欢心。
时日一长,肖一便被江风掣丢在了一旁。
江风掣原就见不得他那张妖孽的脸,每每看到就觉得是魏寻在嘲笑自己。既然现在不但招人讨厌,还百无一用,索性除了刁难他就不想再看到他了。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师父自己的心思没有用在正路上,也就连带着教出一帮拜高踩低的徒弟来。
肖一刚拜入门下的的时候,很是得江风掣青眼,同门师兄各个眼红嫉妒,却碍于师父不得发作。
现在见肖一被弃之如敝履,师父时常刁难于他,这些师兄也没一个能跟这个性情冷僻的师弟修出什么同门之宜来,就正好都从善如流的加入了刁难报复他的行列。
魏寻平日里有耐心,脾气又好,待晚辈也很和善,算是能与这些师侄们打成一片,因着年纪小,人也随和,人前人后晚辈们都唤他一声小师叔。
这些师侄们也都知道这个小师叔的好本事,明里暗里也都想巴结着他点,盼着能得小师叔指点一二。
魏寻长在那样的深宅大院,看着夫人姨娘们争宠斗法长大,一点不亚于看着朝堂上的风云机变,因此早谙人情世故。
对着这帮晚辈只力求一碗水端平,不亲不疏便好,断不敢厚此薄彼,让哪个孩子成了大家的眼中钉。
偏偏肖一又是魏寻带回来的,魏寻就更怕他若是对肖一照顾的太明显,反让肖一在一众晚辈中更难做人。所以他闭关修炼也好,或者是抽时间回来看一眼也罢,都是借着夜深悄悄的来去。
肖一被罚要劈完所有的柴才能睡觉,魏寻就晚上出来偷偷帮他劈柴。
师兄们把肖一赶出来没地方睡觉的时候,魏寻会把靠在廊上睡着的肖一抱进房间,早上再提前半个时辰悄悄把人抱出来。
冬日里师兄们要洗澡,肖一就得独自给所有人烧水,魏寻看着他执着蒲扇守在火炉边,耷拉着脑袋一边睡觉还一边摇着扇子的模样,只能无奈的聚一口灵气瞬间让水沸腾起来,再轻拍他的后背告诉他水滚了。
又或者好像今天这样,肖一肯定又不知做了什么,被罚要挑满所有水缸。
魏寻无奈的摇摇头,走上前去,伸出两指,轻启唇齿,瞬间就满上了所有大缸。
其实挑水劈柴这些事,对有些许修为的人来说本都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巧,留给这些晚辈弟子来做无非是想锻炼他们体魄,也教他们体会生活不易,更加潜心修习。
这本是门派前辈传下来的好意,却变成了同门师兄弟间互相挤兑的工具。
其实魏寻刚入山门的时候也没少遭这样的罪,只是他的修为精进的太快,这些事对他来讲很快就只需要动动手指了。
然而看着靠在井边的肖一,魏寻只能无奈叹气,将人从地上打横抱起。
这些年肖一也慢慢长成了少年,魏寻也没法子再像以前一样把他抱在怀里了。
起初带人回山时,魏寻以为他不超过十岁,其实当时肖一已经十二了,只不过是常年饿着肚子,看着矮小罢了。
这些年在上山再怎么被欺负,也总比当初的日子好过许多,加上年纪到了,个头也是一天天的见长。
魏寻知道,江风掣半生争强好胜,肖一这不成器的样子的确做不了他中目的好徒弟;偏这孩子的性子又冷清,在同辈的师兄弟里也交不到半个朋友,不禁小声叹了一句:“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不知是说话的声音,还是走路的颠簸吵醒了肖一,魏寻见他醒来了,索性把人放下地,和他就这样靠着石阶并排坐下,闲聊了起来。
“说说吧。”魏寻伸手掸了掸肖一后背在井边沾染的灰尘,问道:“今日又为何事受罚?”
“哥哥。”肖一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只管抬眸盯着魏寻,“我什么时候才……”
“是七师叔——”魏寻打断了肖一的话,语气里没有责备,倒是上扬的嘴角噙着点无奈的笑意,“当年一共也就喊了两声,到现在竟是三年了还改不了口。”
肖一也不管魏寻说了什么,还是把人装在眼睛里盯着瞧,“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不再为人欺辱?”
“唔……”魏寻怜惜的抚了抚肖一的发顶,“小肖一跟七师叔说说,怎么了?”
肖一微微的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秘密,即使跟自己最亲近的小师叔也不知道从何道起。
当年于妈妈把他关在馆子里的时候,他每每出离的愤怒,都会做一个梦,天上下起了火雨,把他讨厌的都烧了个干净。
可不论梦醒还是梦中,竟也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反倒觉得胸中怒意翻滚的更厉害了,像是要撑破这具瘦弱的躯壳。
他那时觉得自己可能是快失心疯了,才会一次次不计后果的逃跑。
后来上了山,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噩梦还是没有离开他,他还是总能为着身边的任何一件小事发怒。
尽管他外面冷淡,却把恨意都埋在了心里。
他很怕自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失了心智。
他想问问魏寻,若我疯了你可还会管我?若我铸成大错你可会原谅我?
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终还是怕被那人嫌弃。
心里只想着能跟小师叔多呆一会就好,只有在小师叔身边的时候能稍稍平息他的怒意,也只有在小师叔身边睡觉时噩梦才会暂时的放过他。
“哥……小师叔,我困了。”
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肖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那走吧。”魏寻也从石阶上起身,“水也打满了,七师叔带你回去睡觉。”
“哥哥……抱。”
魏寻起身站在肖一面前,抬手在肖一的头顶和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多大人了,今年该有十五了把……说到年纪,为何从未见你过生辰?”
“爹娘死的早,我也只知道大概的年纪,不知道生辰。”肖一说地淡淡。
魏寻没有马上接话,径自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天色并不回头,口中道:“那就从我把你捡回来的那天算吧,今年我抽个时间,给你过个生辰,行个束发之礼。看看你这头发,这些年来都没有扎好过。”
见魏寻边说边往前走去,并没有打算回头搭理自己,肖一似乎对生辰的事不感兴趣,只喃喃道:“哥哥我腿疼……”
“是七师叔……”魏寻嘴上又纠正了一遍,身子却往前弓了弓,拍了拍自己后背,示意肖一自己上来。
其实那夜带小肖一看大夫的时候,魏寻虽然为了避嫌尽量没看大夫检查,但余光还是瞟到了肖一那一节弯曲变形的小腿骨。
这仿佛成了魏寻的心病,每次只要肖一说自己腿疼,就能在魏寻面前无往不利。
肖一好像也把这点吃的很透,清冷的性子撒起娇来也毫不含糊。
他这会两步就窜到了魏寻背上,这一套动作看着已经很是熟练。
魏寻把人背在背上走了一会,嘴里嘟囔着:“这几年个头是长了,这分量怎么也不见涨啊,还是这么轻飘飘的,跟我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两样,没一点肉。硌的你师叔我后背生疼……”
肖一并未答话,他只觉得这熟悉的感觉里好像少了什么,“小师叔你的脚铃呢?”
“大半夜的敛去了声响。”魏寻脚步一顿,答道:“怕扰人休息。”
“既如此麻烦,还要耗损灵力施术法敛去声响,何不取了。”肖一重新把头靠回魏寻背上,“反正你绑在那脚踝上,隔了裤子袍子也没人瞧得见。”
“这是我出生时一个云游的修士所赠,当时他对我阿娘说与我有缘赠我一护身符便走了,看材质应当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我阿娘看着这东西模样精巧便一直给我带着。”
魏寻一边迈开步子,一边解释道——
“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是何时开始,这东西便有了灵气,自是我取下来,睡醒它也总会回到我脚踝上,连你太师父也说不清为什么,只道是此物有灵可能已经认我为主,如此便只好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