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回,再没人敢再慢怠了许清衍,不管大门小派,全都排着队来和他话别。许清衍一一道别众掌门,才来得及云里雾里的在心中咂摸起这件事来。
自己到底是要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还是要眼见他楼塌了?
越想越头疼。
他看着站在一旁神色如常,低眉顺目的魏寻,便更是不安。
虽不知后事如何发展,但小心为上总是没错。
眼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魏寻,自己这小心脏是再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许清衍思忖片刻,对魏寻沉声道:“你几位师侄尚不能御剑,为师与他们一道步行。你现在不宜再露面,便自行御剑回山罢。回去以后闭门修炼,为师归山之前不得出山门半步。切记路上莫要再横生枝节。”
“弟子明白。”魏寻立刻躬身作揖,“师父师兄一路小心。”
拜别师父一行独自上路,魏寻心中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心里的冷汗。
刚在师父面前神色如常,哪里是他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不过是这些年来恭顺惯了而已,若再待下去,倒真不一定会否被人看出端倪。
再怎么天纵英才,灵力高强,也终究还是个少年,这么多年也只是在山中静修,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悯安派掌门如何会注意到我?
又缘何惊动了十几年都不露面的悯怜?
悯生怎么愿意和我这样一个无名之辈过招?
现下灵脉全通者不多,但也绝非止我一人,就因为我年纪小?
那为何又一招半式便打住了?莫不是觉出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魏寻脑子里一团乱麻,问题一堆,却一个答案也给不出。一路上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忘了做,刚要去想却又被刚才那些问题打断,只得作罢。
他心内不定,险些要从剑上掉下来,索性弃剑步行,打算找个镇子先歇一晚,调息凝神再上路。
到了客栈住下,因着白天突然全开周身灵脉不太熟练,躺下便觉得还真是有些乏了,沾上枕头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天未破晓,魏寻便起身退房离开,师父吩咐他早归山门,莫生事端,他都记得;便想趁着四下无人,早些上路。
刚一上街,便看见一个红色的瘦弱身影闪进了街边的小巷。
这一抹鲜亮像是撕开了魏寻肩上的口子,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自己昨天没想起来的事情,忘了去接那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懊恼的情绪瞬间就好像打通周身灵脉时的灵气一样,席卷全身。
虽只一面之缘,但那道红影他就是认得。
若是魏寻能未卜先知,知晓这道红影会在今后的几百年间即予他耳鬓厮磨又与他互相折磨,至死难休。
那他现下的步子该是要迈向哪边。
魏寻急忙敛去银铃响声快步追了上去,将那孩子从背后一把抱起,两步掠出墙头,往城外跑去。
他心中还记着许清衍的话——莫要横生枝节。
他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喊叫或是不愿意和他走,天还未亮怕是会惊醒了街坊,他索性先把人抱出城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细细询问,再做打算。
怀中的孩子受了惊吓,浑身剧烈的颤抖着,他一边跑一边拍着那孩子的后背,俯在耳边柔声安慰道:“别怕,是哥哥,哥哥回来接你了。”
这话好似身中剧毒之人的一计解药,怀中的孩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等他跑到城外停下时,那孩子竟是在自己怀中睡着了。
他脱下外袍给孩子裹上,现在既已四下无人,他便不再跑了,也没打算御剑,脚下带着两分功力,就这么沿着驿道走去。
解了方才敛去银铃声的术法,脆生生的铃音再次响起,敲在空荡荡的驿道上,和着鸟叫虫鸣,倒像是一首催眠的清曲。
他瞧着怀里的孩子睡得那样熟,应是昨天半夜就偷跑出来了不曾歇息,便想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这样走着最是稳当。
就这么悠悠的走了几个时辰,从点点星光,直把日头都走到了头顶上,怀里的孩子还是没醒。
魏寻有些担心的搭了搭他的脉,确认无碍后四下看了两眼,天光正浓,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驿馆。
他刚想着怕怀里的孩子晒得中了暑,又怕他万一醒来了寻不到吃喝,这小小驿馆倒是来的正好。
他前脚抬腿迈进驿馆大门,后脚抬头便瞧见一片熟悉的面孔全都抬眼盯着自己。
“师父……你们怎么……”
第5章 红衣入山
其实魏寻那夜决定带这孩子走时本也未做他想,只是忆起自己幼年被师父带走时的心情,他懂那种溺者逢舟的期盼与恐惧,所以便不忍教这孩子失望。
本想着忙完问道大会回到山脚下给他找一户好人家安顿了便是。
但一路上这几个时辰看着怀里这一张恬然酣睡的小脸,身上头上到处裹着布条,也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些异样的情绪来。
可能还是因着自己童年的那点破事,总能感觉到这孩子在一个陌生人怀中这般安逸睡熟的模样触动着他的某一根神经。
于是越走心内越坚定,若是这孩子愿意,一定把他带回山上去。
虽他魏寻平日里算不得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也有着玲珑的心思,这一路走来既已决定要带这孩子上山,便也想了不少说辞。
但他这一辈子从未逆过师父的意思,心下想了好多说辞都又被自己否了。
现在甫一见到师父他老人家就坐在跟前,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七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许清衍瞧见本应已经回到清罡派内的魏寻抱着个红衣“小女孩”进来,也是心下一惊,竟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倒被江风掣抢了先。
“凭你乘风御剑的本领不该早回去了吗?现在抱着个女孩杵在这算什么个意思?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尚不知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师兄,他是个男孩。”魏寻也是蒙了个彻底,眼下脑子也只够周全着礼数能答上来一句是一句。
“魏寻,你来给为师解释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许清衍回过神来,按往常魏寻那滴水不漏的性子,许清衍每每要训斥他都需寻个由头,现在这样平静的说话,许是真的怒了。
“师父息怒。这便是……那晚……那晚救下的孩子。”
魏寻也从许清衍反常的态度里觉出了师父的怒气,但再不想忤逆师父现下也已经忤逆了,心乱如麻也想不出什么托词,倒不如索性实话实说。
只盼着师父要骂要罚都随意,只全了自己这点心思便好。
“他举目无亲,弟子想带他回山。”魏寻怀里抱着个孩子,不便行礼,只垂首答道:“因着昨日弟子学艺不精,勉强行事,现下心脉不宁,御剑不稳,所以才弃剑步行至此地,遇到了师父和众师兄。”
听到魏寻含含糊糊的说出“那晚”两个字,江风掣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一抹红衣他那夜看的真切。于是急忙俯身在许清衍身边耳语了几句,把这孩子的事情告诉了许清衍个大概。
他现下内心正是得意——
师弟啊师弟,你竟然从那腌臜之地抱个孩子回来护在怀里,还妄想要带回山上去脏了师父的地方,你是以为师父不知道,我也认不出吗?
呵,看看这回师父怎么要你好看!
他边想边直起身来看着魏寻,眼神里净是等着一出好戏的兴奋劲。
“无耻竖子!”许清衍这下可气坏了,什么仙门气度都顾不上了,破口大骂,“你心中可还有廉耻二字!现下是什么情况你心中不知吗?昨日一战究竟会招致何祸事尚未可知,你便已自觉入了悯安派的眼,可以不把我这个做师父的放在眼里了吗!”
“弟子不敢。”魏寻膝盖一弯,竟是当众跪在了许清衍面前,“弟子至死也记得师父昔年的再造之恩,这么多年不敢有悖师父师门。可是这孩子……便一如弟子当年。师父当日若不管弟子,弟子尚能卑贱的活着;可若今天弟子不管这孩子,他便是没有了活路!”
此话一出,魏寻自己也把自己吓了一跳,说之前都没想过这一番话会脱口而出。
山中修行这许多年,出身那点破事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逆鳞,除了他和师父,当无第三人知晓。
但这却也好像也触到了许清衍心中的什么地方,江风掣惊讶的看着师父沉默片刻,竟伸手将魏寻扶了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晚辈在场,你是越发的不要脸面了。”说罢许清衍轻叹一声背过身去,拾回了一派仙长的风度气派,“回山再说吧,莫要再在此处丢人现眼了。”
魏寻这才来得及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
这孩子也是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地靠在魏寻怀里。
和那晚一样眼都不眨的盯着他。
经过这么大一番折腾,又是骂又是跪,这孩子的眼神却还是无惊无惧,和那晚一样,瞧不出什么情绪,却隐隐带着丝丝戾气。
为防再生事端,许清衍无暇他顾,先带着魏寻和江风掣等人赶回了派中。